志学能藏用 清新又流丽——评姚华的诗
李建国 邓见宽
原载:《贵州作家作品研究》(贵州社会科学)—九八六年第六期(总第四十二期)
姚波收集录出,以原文为准
姚华是清末民初贵州著名的诗人。他一生从事文学创作、书画创作,研究戏曲理论、文字音韵学,著述累累,卓有成就,而跻身于我国光辉灿烂的新文学之林。就其诗歌创作而言,能博取众家之长,自铸一体,影响遍及国内外。
一
徐志摩为姚华译诗《五言飞鸟集》作序说:“茫父(即姚华)先生在他的诗里,如同在他的画里,都有他独辟的意境。贵阳一带山水的奇特与瑰丽,本不是我们只见到平常培塿的江南人所能想象;茫父先生下笔的胆量正如他的运思的巧妙,他可以不断的给你惊奇与讶喜。山抱着山,他还到山外去寻山,红的,兰的,青的,黄的,象是看山老人,‘醉归扶路’时的满头花。水绕着水,他还到水外去写水,帆影高接着天,芦苇在风前吹弄着音调。……”当我们鉴赏姚华的诗歌艺术时,不能不由衷地感到,这些富有感情的评论,准确而又深刻。
姚华一生处在我国资产阶级革命和军阀混战的激烈动荡年代,不管他的艺术道路是多么艰难,多么曲折坎坷,熟悉和了解他的人都知道,热爱并歌吟贵州山乡的一草一木,是姚华的艺术起点。热爱家乡的主题既贯穿在他年轻时期抱负不凡、热情洋溢的诗篇中,也寄寓在他以后长期流寓北京时那种游子思念慈母般的诗思之中。
姚华青少年时期在贵州学习、工作过。当他学成业立,酷爱岩壑林泉的他,御春风踏万山,经过长途跋涉。家乡山多、路狭、民族杂居、民风扑实,耳目相习的一切养成他一生中入迷、执着的山水之癖。而这段旅途中,使他年轻的心灵激荡着山川草木、风土人情,都真实地写进他一篇篇感觉新鲜、形象生动的诗里,后蒐集成《藜峨小草》一书,成为珍贵的纪念。
大自然改变人的精神面貌和文思文风,拿那些内容集中而单纯的小诗来说,也有充分的显现:
越岭过峡数十里,前途同趋安平城。
远路约略隐白石,高林葱笼攒天青。
倒影夕日度隙入,狂号雄风吹人行。
忽听野调唱和起,山坳人家芦笙声。
——《安平道中》
安平即今平坝县,是赴兴义县(即藜峨。据说兴义主山俗称“黑山”,县城亦名藜峨。藜是黑的意思,峨是山的意思)的第二座县城。诗人“越岭”“过峡”,沿途盘山驿路崎岖难行;所见“白石”、“高林”、“攒天青”,更显得山川秀丽,草木可爱;忘情中,不顾“狂号雄风”,也不觉夕阳西坠,而倏忽间,山坳人家芦笙悠扬,山野小调唱和,陶醉了游子的心,催快了赶路的步伐。有的移人性情的小诗,颇富哲理的意蕴:
苍崖一匹练,千里早闻声。
何处高源发,仍兼积雨成。
擘山听若裂,到地势方平。
期与群流汇,渊渊亦可惊。
——《山中一匹练题画》
才情奔突处,言发如金石。这就是,诗人表现其热爱家乡的诗情,己超乎一般的自然情感,而升华为“美学上的情感。”这种情感,诚如托尔斯泰在《艺术论》中所概括的:“艺术的感动人心的力量和性能就在于这样把个人从离群和孤单之中解放出来,就在于这样使个人和其他的人融合在一起。”因此当我们读到《藜峨小草》中一些诗时,能产生创作者与欣赏者之间的情感联系和思想共鸣。
乡情之深,乡思之苦,在姚华的诗歌创作中,被一支富有真实又微妙的灵机的笔,多角度地勾勒了出来。写风情:“昨夜东风醉流霞,一宿山城卖酒家。迭数青钱呼小妹,当门垂首坐雕花”(《竹枝辞》第四首);写小吃:“春春腊豆号桃花,盐豉一般味可嘉。乍剪青芜烹白水,一杯清酱足风华。”(《清斋》)有几首奇特的诗,特别值得一提;
古迹传闻诡夏殷,红岩一石几纷纭。
字青石赤疑天篆,藓蚀苔封学咒文。
墨拓盛时书屡缩,灰慎劫后石如焚。
夸觚考释犹勘校,旧本珍宜嗣典愤。
旧本曾藏攀古楼,金文石墨记同收
……
留节洞传石乳凝,字如蝌蚪识最能。
仙岩几处纷难数,大蒙遗文此并称。
金铁中含形外著,丹青文炳气潜蒸。
山川蟠郁多奇古,甫辟黔荒忆结绳
——《红崖古迹》
诗人自注:“右摩岩古刻在贵州永宁州东六十里红岩后山诸葛营旁。字大者,周尺三四尺,小者尺余,深五六寸许,行列不整。”红岩古迹又称红岩碑,历史上对此石刻碑说法不一,有说是“诸葛誓苗碑”,有说是“殷高宗伐鬼方刻石”,有说是“三危禹绩”,有说是“苗民古书”等。今天:这仍属未释的古文化奇闻。我们不必去作繁琐考证,这样的诗使人很容易觉察到,诗人十分了解家乡的故实和史料,他要象亲历其境似地去想象,并通过艺术的概括再现它的昨天和今天。由于作者充满诗情又渴望表现诗情,才能凭借在贵州生活的深刻体验和强烈的乡思之情,写出这样的华章,表达自己的看法。
与乡情、乡思相辉映的,是他留学日本写的给人印象颇深的抒情诗。在《大森梅花》中,他讴歌那属于人生只有一回的青春年华,“云烘万树海添春”,憧憬未来,又叩紧“晨光阁上重来处,犹有梅花似故人”的意境,展现一种庄严而神奇的美。在下面的诗中,他无不以诚实的态度去拥抱年轻的生命,把握他那个时代最可珍贵的诗情:
西风何事起层阴,瘦草凄花共一林。
落木添翼有秋色,晚烟如雨起愁心。
客中游侣临时集,天外骚情去国吟,
殊俗重阳谁与问,菊开无酒未须寻。
——《重阳寒雨清风亭小集》
独自深宵踏雪归,轻花点点被深衣。
幽光寻路行来易,明气卷风吹起徵。
咏絮谁曾联句好,评梅应是故乡肥。
主人有女殷勤甚,手捧红灯为启扉。
——《雪中课了归寓道中口占》
前一首,“天外骚情去国吟”,强烈的爱国主义意识是力透纸背的。后一首,有一小注:“主人坂崎彬耽汉学能诗,其女日蓉。”诗中,那位热爱中国文化的房主人显得知礼好客;而诗人就读日本,“独自深宵踏雪归”,可见其勤奋学业之一斑。呼应着雪夜就读归寓,“主人有女殷勤甚,手捧红灯为启扉”,溶进青春的气息,异国的情调,又充溢着故国之思。一位有成就的诗人,他应当将其全部创造的意愿,去写出那个时代情感的历史。姚华那些富有浓郁诗情的作品,是与他在艺术实践活动中逐渐形成并用以指导创作的高尚的志趣和审美的理想是不可分割的。这正象他在《凌霄柏》中所写,所谓“凌霄善攀附,得势直参天”,是因为有了“百尺尔何枝,老柏古无前”的支柱,就难怪诗人“一朝得所亲,情意相缠绵”了。高尚的志趣,浓郁的诗情,使诗人在其一生中创作出那么多富有特色的作品;而意识到自己的艺术使命,他必须这样写,只有这样写,才能卓有成效。这高尚的志趣、浓郁的诗情,也就成了他那些浑然一体的诗篇重要的艺术上的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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