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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同从学姚鼐考
秦威威 (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文学院,北京房山102488)
原载:安庆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3年10月第42卷第5期●桐城派研究
姚波收集录出、以原文为准
摘要:既往研究常将管同结识姚鼐、入钟山书院及从学姚鼐视为一时之事,实则三事互有先后。管同结识姚鼐,在嘉庆七年前后;入钟山书院,在嘉庆七年至九年之间,当时山长并非姚鼐;追随姚鼐读书于钟山书院,时在嘉庆十五年至二十年。嘉庆十年至十五年,管同虽已进入姚鼐之门,因治生在外,罕归江宁,故多以书信问学。嘉庆十五年之后,管同始有机会与姚鼐朝暮相处。
关键词:管同;姚鼐;钟山书院
中图分类号:1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4730(2023)05-0010-06
收稿日期:2022-07-30DOI:10·13757/j·cnki·cn34-1329/c·2023·05·002
作者简介:秦威威,男,河南商丘人,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
姚鼐(字姬传,1731—1815)生平所交多当时鸿儒巨宦,后生影从、座下弟子数更以百千计。对于姚鼐研究而言,管同(字异之,1780—1831)何时从学一事,固然无足轻重。然而若是以管同为视角,在其一生遇合中,得列姚鼐门墙,实为攀龙飞天之关键。此外,管同负箧姚门的故事,与其他姚门从学者之间当有相似之处,厘清一人,以作典型,故也不无以小见大的价值。
管同从学姚鼐的时间,管、姚双方皆未记录。唯见方东树在为管同所作墓志铭中,提及“嘉庆初,姚姬传先生主钟山书院,君与梅君伯言最受知"[1]288。管同卒于道光十一年(1831)秋,此墓志更作于三年之后,方东树所言已是二、三十年前无关紧要一小事,故而难免记忆不清,笼统言“嘉庆初”而已。后刘声木嗣方氏之说,谓“嘉庆初,姚鼐主讲钟山书院,以古文倡天下,同师事最久”[2],亦不能根究。今日学者对此也多语焉不详①,且往往将管同结识姚鼐、游泮钟山书院、于钟山书院从学姚鼐非一时并举之三事,拉杂一谈。有鉴于此,本文将用管同“入钟山书院时间考”“结识姚鼐及从学考”二节,分而论之。
一、入钟山书院时间考
一般而言,士子欲入钟山书院读书,须为生员[3]39,管同亦不能例外。故欲知管同何时得入钟山书院,则应先考察其何时成为生员。兹从管同由江宁城西举家移居城东谈起(见图1)。
管同《严小秋诗词集序》载:“同年十四五,家于城西……其后迁居城东。[4]428知管同少年时初居江宁府城西,数年后方才移家居城东。管同及其家人为何由城西不辞劳烦迁往城东呢?
先看管同城西居所的具体方位。管同《登扫叶楼记》:“四望有扫叶楼,去吾家不一里。”扫叶楼位于江宁府城西清凉山(下图“1”处),由“去吾家不一里”,可知管同居址距清凉山甚近,或即在清凉山麓。清凉山乃江宁胜地,袁枚的随园便与之相去不远(下图1“7”处)。当时,管同正随族兄管大年读书,即所谓“先夫人延族兄云庄教以文学”。管大年“有友数人,曰:方、岳、许、庄、袁、蔡,而严君小秋往来为密”。“袁”即袁通,袁枚长子,居随园;而严小秋之父翰鸿曾从袁枚学诗[5],且家居江宁府郡城西北[6]18。管同居所定与袁通、严小秋等人相近,方能“数日辄一至吾家”。据此,可定管同在江宁府城西的居所,大致即是图1中“1”处。
①俞樟华,胡吉省《桐城派编年》“乾隆五十八年”条:“姚鼐在钟山书院主讲。方东树、梅曾亮、管同、刘开从学……”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年,第293页。又“嘉庆十年”条:“梅曾亮、管同、姚椿、毛岳生先后从姚醋受业,学古文义法。”同上,第340页。前后矛盾,且不出考证,未知何据。
至于城东的居址,管同《抱膝轩记》载:“柏川桥者,与予所居后户对,其前户所临街,称名多异,或曰其地古属绵乡,名曰‘绵乡营’。”[4]442交代甚明。又,陈诒绂《钟南淮北区域志》载:“绵鞋营①有管孝廉同宅,其书室名‘因寄轩’。”[7]与管同自记正合。故可定管同移家城东后,居住在绵乡营。此后几年,管同的住址虽屡有变更,或“迁居于故居之北”,或“移于其西”[4]445,然皆是极小范围内的移动,依旧不出绵乡营一带。绵乡营,即图1“2”处,右侧之水为青溪。
图1江宁省府图
注:今日可见清嘉庆、道光时期南京城地图漫滤不清,此据1898年江宁府城图,并参考1911年金陵省城古迹全图。地名前后有所变更²。
如图1所示,与绵乡营约隔几百步之遥,即为钟山书院(即图1中“3”示处)、上元县学及江南贡院所在地(即图1中“4”示处,两地相邻,合为一处标示),乃教育资源辐揍之地。管同原来的居所,则僻处城西,去此地甚远,虽为读书佳所,却不便入学上课。每逢月朔,儒学学官有点卯、课读之责。既为生员,则须应卯,与之居近,无疑较为便利,亦利于与他人互相切磋。
①笔者按:“绵鞋营”,盖“绵乡营”的异名。
②两图高清版,见网站:http://blog·sina·com·cn/s/blog406290f50102w6w8·html。
管同好友黄以旋、陈兆麒等也居住在这一带①(为图1中“8”处所示),而陈兆麒本是安徽休宁人,“以休宁山县寡见闻,乃渡江至江宁,读书钟山书院”,[8]492读书钟山,恰居此所,益可证明僦居书院、学宫附近,乃当时士子普遍的选择,非管同创举。此外,道光四年(1824),管同从居住了二十余年的绵乡营,又移居至城北老浮桥一带,“道光四年,予迁居城北老浮桥”[8]474。“老浮桥”当时已不存,管同乃沿用旧名,其位置在地图“成贤街西”,即图1“5”标示处。管同并未交代此次移居的原因,观此地图,发现管同城北的居所,距江宁府学(图1中“6”示处)极近。两次移居,一近县学,一近府学,恐非巧合,当即管同入县学或府学后的举措。据此,可推断管同从城西移居城东,是为了入县学的方便。《登扫叶楼记》作于嘉庆六年(1801)秋,此时管同尚居城西,无移居城东之事,进学当在其后。
嘉庆十一年(1806)春、夏,姚鼐寄信鲍桂星、陈用光,曾谈及“江宁有一秀才管同”[9]61,“近江宁有管同秀才”[9]99,知此时管同已是生员。而嘉庆九年(1804)秋至嘉庆十二年(1807)年中,管同客游在外,未曾归乡②。故管同不可能在此期间获得生员资格,定当在嘉庆九年(1804)秋之前。嘉庆九年(1804)春,江宁府同知尝延请管同为弟子师[4]455。若此时管同连生员这一初阶功名也没有,似乎也难以为人所邀以教弟子。由此,管同进学似在嘉庆九年(1804)之前。如此,管同入县学,成秀才,应在嘉庆六年(1801)秋至嘉庆八年(1803)年底之间。若要成为生员,则须经学政院试,录取后,方有资格入学读书。童生院试乃学政岁试之一事,而“学政到任第一年为岁考,第二年为科考”[10]。据钱实甫《清代职官年表》,知平恕嘉庆六年(1801)八月任江苏学政,嘉庆九年(1804)正月卒于任[11]。则其岁考之年为到任次年,即嘉庆七年(1802),此亦是管同成为生员的时间。
既定管同成为生员时在嘉庆七年(1802),入钟山书院自在其后。姚鼐两次执教钟山书院,先为乾隆五十四年(1789)三月至嘉庆五年(1800)十月,次是嘉庆十年(1805)夏至嘉庆二十年(1815)九月[12]。既然嘉庆七年(1802)之后,管同始有资格进入钟山书院,则其从学姚鼐必不在第一段,而只能在第二段。亦有旁证:梅曾亮为管同之母邹氏所作《邹孺人墓表》引管同自述:“先母邹氏……延师于家,教同读书,至十七岁而后止。”[6]84知管同家中读书直至十七岁,即嘉庆元年(1796),此前无入钟山书院的可能。嘉庆元年(1796)至嘉庆二年(1797)冬,方东树肄业钟山书院[13]184,但方、管相识却不在此时。可见嘉庆二年(1797)前,管同亦未入钟山书院。嘉庆三年(1798),管同授学姻党H③。若入钟山书院,则不应再有此事。嘉庆四年(1799),邓廷桢入钟山书院,修举业,嘉庆五年(1800)九月中式,读书其中一年有余[14]。邓氏自称“异之于余为邑子,又先后同学于桐城姚姬传先生之门”[1]187,知邓、管读书钟山书院的时间也无交集。至此,嘉庆五年(1800)十月姚鼐辞钟山书院教职前的所有时段,皆排除了管同入学的可能性。由此,益证管同从学姚鼐于钟山书院,必在嘉庆十年(1805)夏姚鼐重掌钟山书院后,而非方东树所谓“嘉庆初”。
不过,嘉庆十一年(1806)姚鼐写给吴鼒的信中,谈到肄业钟山书院的诸生,“钟山书院诸生作时文,差可观者,固尚有人。若作诗,则梅总宪一曾孙名曾荫者为佳。作古文,则有管同者为佳”[9]29。知管同当时已入钟山书院。然而嘉庆九年(1804)秋至嘉庆十二年(1807)年中,管同一直在河南坐馆,未曾归乡。
①黄以旂的住所,管同《黄蛟门传》载:“古青溪之水,出竹桥而东流,过复成桥,与淮水合。其势清阔,旁有竹林蔬圃,予始与君皆家桥南。”见管同《因寄轩文二集》卷四,《续修四库全书》1504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480页;陈兆麒的居所,管同《陈仰韩生圹铭》载:“市宅近青溪,构日涉园,植果树数十株,读书其中,同尝于元旦日未出·过其门……”见《因寄轩文二集》卷六,第492页;又,陈诒绂《金陵园墅志》:“日涉园。在青溪侧,休宁陈仰韩茂才兆骐居金陵所构者。植果树数十株,有轩曰‘兰轩’,读书其中。”见陈诒绂《金陵园墅志》卷上,《金陵琐志九种》本,南京:南京出版社,2008年,第446页。
②嘉庆九年秋,管同赴商丘坐馆,嘉庆十二年年中方归江宁参加江南乡试。嘉庆十年岁试,未见其归乡。
③管同《送姚石甫序》:“吾师姚先生为予言桐城之士,曰方植之、刘明东,予首识明东。”见《因寄轩文初集》卷五,第429页。知管同先结识的刘开,后才结识方东树。又,《刘明东诗文集序》:“予年二十余,见明东于江宁,与略论《古文尚书》。”见《因寄轩文二集》卷四,第483页。知管同于二十多岁时结识的刘开,时已在嘉庆五年后。据马秀娟《刘开研究》(福建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14年)所附刘开年谱,知刘开曾在嘉庆十二年至江宁,管同初识刘开或许即在此时,识方东树则在其后。总而言之,管同绝不可能在嘉庆二年前结识方东树。
则其入钟山书院必在嘉庆九年(1804)秋之前,嘉庆七年(1802)之后,此时姚鼐尚在敬敷书院。换言之,管同入学钟山书院时,书院的山长并非姚鼐。钟山书院执东南书院之牛耳,于江宁一地更是翘楚,无论此时山长是否为姚鼐,管同皆有可能入此书院。梅曾亮入钟山书院之时为嘉庆八年(1803)[15],当时的山长亦非姚鼐。不过,钟山书院“每月初一、十五为会讲之期,初六、十二为会课定期……肄业诸生有事离开书院,需要请假。请假一两天,诸生应禀明掌教、副掌教,注册后方准出院。如告假半月以上,副掌教还需禀明江宁府,并转报两江总督,批准后方可离院。否则,诸生会受到严厉惩罚”[3]43。若书院制度尚严格执行,管同如此长久地离开书院,殊不可解。考嘉庆八年(1803)梅曾亮入钟山书院后的数年间,亦长期不在江宁”①。或许,钟山书院诸多督查条款只是具文而已。要之,管同入钟山书院的时间,在其嘉庆七年(1802)成为生员之后,嘉庆九年(1804)秋往河南坐馆之前,时姚鼐尚执教于敬敷书院,山长另有其人。
二、结识姚鼐及从学考
管同初入钟山书院时,山长并非姚鼐;其结识姚鼐,也非在钟山书院之中。管同初识姚鼐的时间及其细节,因无当事双方的有关文字记录,故已不可详考。姚鼐《惜抱轩尺牍》所收《与管异之书》七通,除《补编》一通外,其余六通皆以时间先后为序²。然则第一通的写作时间去两人初识最近,是考证此事的重要史料,兹将全文迻录如下:
前月得寄书并诗文,快慰不可胜。相别三年,贤乃如此进邪!古文已免俗气,然尚未造古人妙处。若诗则竟有古人妙处,称此为之,当为数十年中所见才俊之冠矣。老夫放一头地,岂待言哉!吾向教后学为诗,只用王阮亭《五七言古诗钞》,今以加于贤,却犹未当。盖阮亭诗法,五古只以谢宣城为宗,七古只以东坡为宗。贤今所宗,当正以李、杜耳,越过阮亭一层。然王所选,亦不可不看,以广其趣。《崆峒集》亦正为子选导,红豆老人谬说,勿听之也。古文若更欲学,试更读韩、欧,然将来成就,终不逮诗。诗文皆已评阅,兹寄还,以“三隅反”,贤必能之矣。年谊疏而师生重,以后书札勿以年谊称也。吾所著未刻者难钞寄,已刻而贤未得者,可指明以便觅寄。余不具[9]66-67。(《与管异之书(一)》)
《与管异之书(一)》未署明写作时间,略考之。
姚鼐在此通书信中,评价了管同诗文的短长,以为其古文“将来成就,终不逮诗”。然而在《与管异之书(三)》中,姚鼐阅过管同所寄新作诗文后,却谓“贤今岁必是专于文大用功,故文进而诗退;有文若此,何必能诗哉,况后尚未可量邪”[9]67-68,已以为其文过诗,诗不必能矣。可见,姚鼐对管同诗文优劣的认识发生过一次转变。嘉庆十年(1805)秋,姚鼐在《与陈硕士书(四二)》中提及“此间作古文有荆溪吴仲伦,作诗有江宁管同”[9]96,以古文属吴德旋,以诗属管同。而嘉庆十一年(1806)夏,《与陈硕士书(四八)》谓“近江宁有管同秀才,其古文殊有笔力……寄数文来,今时中所希见”[9]99,已只言其文不言其诗。由此可以推测,《与管异之书(一)》的写作时间,应在姚鼐《与陈硕士书(四八)》之前,即嘉庆十一年(1806)夏之前。又,《与管异之书(二)》中有“今岁已暮”[9]67之说,而《与管异之书(三)》有“得四月十六日书”“今岁”等字样,知两书并非写于一年,故知《与管异之书(二)》的写作必不在嘉庆十一年(1806),时间更早,故可推知《与管异之书(一)》作于嘉庆十一年(1806)之前。嘉庆十年(1805)四月,姚鼐应两江总督铁保之邀,重赴江宁,再掌钟山书院[13]206-207。而嘉庆九年(1804)下半年,管同已前往河南坐馆,此时并不在江宁。故《与管异之书(一)》的写作时间,极可能在嘉庆十年(1805)下半年,当时身在河南的管同听闻姚鼐重返钟山书院的消息,来信一封,略表心曲,于是姚鼐作回信以复。同时可知,《与管异之书(二)》作于嘉庆十年(1805)末,《与管异之书(三)》作于嘉庆十一年(1806)上半年。
①据吴孟复《梅郎中年谱》,嘉庆八年,梅曾亮肄业钟山书院,嘉庆九年时却从其父客居江西,知其长期不在书院。
②姚鼐写给管同的六通书信虽然皆未署明时间,但是考虑到陈用光辑录的这几封书信,来自管同本人,日期应该甚为明确,其排列也必然以时间先后为序。陈用光编排姚鼐给自己的书信,即以时间为序,可资佐证。其实,对这六封书信详加考察之后,也能看到其内容的先后之别,此处不再展开论述。
以上考《与管异之书(一)》作于嘉庆十年(1805)下半年,但这并非二人初次接交的时间。因书中有“相别三年”之语,若非虚数,则三年之前即嘉庆七年(1802)下半年时,两人曾经晤面。然考姚鼐嘉庆七年(1802)前后数年行迹,不出安庆、桐城、六安数地[13]199-205,而管同此间踪迹缺少材料支撑,故不能确定嘉庆七年(1802)两人相别时的具体地点以及相见的缘故。不过,直到姚鼐写作《与管异之书(一)》的嘉庆十年(1805)时,管同与姚鼐的关系似尚未明确。因为在这封嘉庆十年(1805)的书信中,姚鼐诫以“年谊疏而师生重,以后书札勿以年谊称也”,知管同来信以年谊称呼姚鼐,未明执弟子之礼。而管同与姚鼐之间的所谓年谊,一是管同伯祖管叙为乾隆十五年(1750)顺天乡试举人①,而姚鼐是年举江南乡试,两人为乡举同年;二是管同祖父管霈乾隆九年(1744)举顺天乡试副榜贡生②,而姚鼐的伯父姚范为此年顺天乡试同考官[16],管霈或出自其房,亦未可知。另外,清代学政岁、科两试常聘请各地教官、山长入幕阅卷。或许嘉庆七年(1802)的岁试,江苏学政平恕曾邀请姚鼐来协助评阅试卷,而管同恰于是年入学,故攀援年谊而结识姚鼐③。要之,嘉庆七年(1802)前后,管同已结识姚鼐,嘉庆七年(1802)的岁试或是两人得以相识的机缘,而管同祖、父辈与姚鼐家族之间的科举年谊,也起到了纽带作用。
由第一节及以上所论,可知直到嘉庆五年(1800)十月,姚鼐结束执掌钟山书院的第一次任期时,管同并无从学姚鼐于钟山书院的机会;而从嘉庆七年(1802)两人一别之后的二三年间,彼此亦无书信来往;至嘉庆十年(1805)夏,姚鼐再掌钟山书院,才重新建立书信往返。虽然姚鼐重返江宁,为管同带来问学的地理之便,然而为生活所迫,管同不得已长期坐馆异地,起初数年当面问学的机会亦属寥寥。
嘉庆十二年(1807)年中,管同从河南归乡参加秋闱④,始初次拜访再返江宁的姚鼐,并携带鲍桂星送姚鼐银十六两[9]62。此时距嘉庆十年(1805)夏两人间的信笺往来,又是二年矣。不过,这次回乡,管同在家至多半年。因其嘉庆十三年(1808)春,已在宝山县坐馆,“嘉庆戊辰,予客宝山,巨野田仲衡为县令,荆溪周保绪弃官来游,三人者相欢无间也”[8]487。嘉庆戊辰,即嘉庆十三年(1808)。管同在其《宝山记游》一文中,亦曾忆及是年四、五月间,同周济、田钧游乐之事[4]442。故而,假使嘉庆十二年(1807)管同曾于钟山书院问学姚鼐,前后止半年而已。而自嘉庆十三年(1808)至嘉庆十五年(1810)年中,管同一直未在江宁⑤。至嘉庆十五年(1810)年中,为应江南乡试,管同方归江宁⑥。此后五年,直至嘉庆二十年(1815)九月姚鼐逝世,再未见管同离乡之事。此时,管同或得常随姚鼐左右,亲聆其謦欬。
①管叙,字须舟,一字宅揆,江宁府上元县人,贯籍顺天府。乾隆十五年举人。曾任云南嶍峨、永平两地县令。乾隆三十一年卒。见
《(道光)上元县志》卷十、《(同治)上江两县志》卷十四、《(嘉庆)临安府志》卷十一、《(民国)新纂云南通志》卷一百八十四、《(光绪)永昌府志》卷三十四等。
②管霈,字晴云,一字沛然,又字晴川,江宁府上元县人,贯顺天府宛平籍。乾隆九年副贡。曾任安徽颍上、风阳等地学官。乾隆五十二年卒,年六十二。见管同《先大父家传》、《(乾隆)上元县志》卷十等。
③平恕,字宽夫,浙江山阴人。嘉庆三年,平恕任江南乡试主考官,当时姚鼐为钟山书院山长。又,二人皆列名于《《四库全书)在事诸臣职名单》之中。两人或相识。嘉庆六年平恕任江苏学政之后,岁、科两试请朋友而有文名之姚鼐来帮助阅卷,亦未尝不可能。
④姚鼐《与管异之同(五)》:“前作寄书未两月,而复函至,甚可喜。秋凉想佳适。今既未能去此馆,明年又是场期须归,若主人留过上半年,亦勿取更动矣。”见姚葡《惜抱轩尺牍》卷四,合肥:安徽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69页。按:嘉庆十五年年中,管同由山东归江宁,得亲炙姚鼐,再无书信往来之必要,故姚鼐此书定作于嘉庆十五年前,且不晚于嘉庆十年。由“明年又是场期须归”,知姚鼐所谓的“明年”定是乡试年,符合者为嘉庆十二年、十三年、十五年,则其作此回信的年份可能是嘉庆十一年或十四年。由“秋凉想佳适”,知时已届秋。不过,嘉庆十四年秋,管同在德州,至嘉庆十五年初姚鼐方获悉其行迹,“待至今正(笔者按:嘉庆十五年正月),鼐乃以书复之,适得异之之书,乃知在德州也”见姚鼐《与管异之同(六)》,《惜抱轩尺牍》卷四,第69页。若此信作于嘉庆十四年秋,便与之抵捂,故可排除。要之,可定此番通信在嘉庆十一年秋,时管同尚在商丘坐馆。由此可推测,管同于嘉庆十二年年中归乡,参加是秋乡试。而由嘉庆十年至此时共两载,皆谋食于河南商丘,并无入钟山书院的可能。
⑤嘉庆十三年年中管同由宝山归江宁,参加恩科乡试,是年九月二日,姚鼐回桐城,明年方至。嘉庆十四年秋,管同赴山东德州,入孙星衍幕府,嘉庆十五年年中,复归江宁。
⑥臧庸《与姚姬传郎中书》:“管君南还乡试……”(臧庸:《拜经堂文集》卷三,《清代诗文集汇编》第484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105页。)姚鼐《与管异之同(六)》:“想六月必归赴乡试,吾在此尚可以一晤。”(《惜抱轩尺牍》卷四,第69页。)两书皆作于嘉庆十五年。
可见,嘉庆十五年(1810)年中至嘉庆二十年(1815)九月,是管同真正入钟山书院、亲炙姚鼐之时,此前数年则以书信讨教为主。梁启超曰:“清儒既不喜效宋明人聚徒讲学,又非如今之欧美有种种学会学校为聚集讲习之所;则其交换智识之机会,自不免缺乏;其赖以补之者,则函札也。”[17]管同当时虽未经耳提面命,然书信往来在一定程度上代替了言传身教。
嘉庆十五年(1810)之后,管同虽时间充裕,可尽情徜徉于钟山书院的春风之中,然其真正游处其间的时光或也不多。譬如,嘉庆十六年(1811)姚鼐总纂之《新修江宁府志》开局,管同曾参与此次府志修撰,前后将及半年①。又,嘉庆十八年(1813)、嘉庆十九年(1814),管同分别作《上方制军论平贼事宜书》《同梅葛君上方制军论赈金事宜书》,见其此二三年内,或曾追随直隶总督方维甸左右,而非一直在书院从姚鼐问学。另外,山长虽为书院掌教之人,但并不能一一指点所有士子,还需要其他辅佐人员。邓廷桢就学钟山书院时,山长虽为姚鼐,但其科举成功,却得益于当时的监理教官毛藻,“上元教谕毛俟园先生藻,泗州人……尝监理钟山书院,姚惜抱山长、康茂园方伯极推重之。邑人从游者多所成就,邓懈筠制军其尤著者也”[18]。或许,在桐城派甚至整个清代学术传衍中,书院的角色大多近乎授学者与求学者相识的桥梁,一旦通过书院取得联系,书院本身已可有可无。学问之事尚须其它途径进行不间断的交流,远逾书院这一固定的空间。古之书院,毕竟与今日学校不同。
三、余论
姚鼐既已建构出心目中的古文统系,寻觅衣钵传人自是应有之义。在此文统尚未正始创立之前,姚鼐已时常留意志同道合、可堪传法的后学,“冀世有英异之才,可因之承一线未绝之绪,倔然以兴”。只不过斯人难遇,“此间闻言相信者,间有一二,又恨其天分不为卓绝,未足上继古人,振兴衰敝。不知四海之内,终将有遇不邪?”[9]5而后姚鼐执掌东南各地书院数十年,声誉日隆,慕名来学者渐多,天资卓绝、足以继古的学生间亦出现,管同即列其中,甚至有人以之为姚氏“最欣赏、最看重的才俊”[19]。至于管同能否称得上姚鼐最为器重的学生,暂且勿论,然彼作为姚鼐古文与学术重要的传人则是共认的事实。而管同又“师事姚鼐最久”,故发掘其结识、从学姚鼐的历史细节,不仅有助于认识管同本人,对还原姚鼐弟子群(特别是身后声名不彰者)的整体面貌,也具有典型意义。此外,当将研究视角从姚鼐一身,转移至姚门弟子身上之后,才能发现高树与高树阴影下的矮草筋脉相连,一同绘出完整的历史画面。
①姚鼐《新修江宁府志序》:“嘉庆辛未三月开局,八月成书,又三月而镌之版。”(《(嘉庆)重刊江宁府志》卷首,清嘉庆十六年刻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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