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阳古埕《贈員外祖堂記》解读

姚波

贈員外祖堂記
嘗聞諸孝莫大於顯祖，榮宗尤莫大於建祠宇增祭業，令前後永永攸賴焉。故蘊孝思而無所用者虛生也，食租衣稅，席其餘蔭而不知所以報者忘本也。自始祖暨列宗既已各有祠宇矣，獨我少參公今還沒焉，贈員外祖可少緩乎？先年祠于古埕，今其遺址尚在，追惟嘉靖（1522—1566年）中葉，倭寇蕩我梓里，延我祠宇，子孫載主入縣，遞奉於祭者之家，知禮者僅端一榻貧，而罔識者混襍，殊像廟貌不修心，實痛之。萬曆（1573—1619年）年間，諸前輩以子孫盡鐘（鼎）縣內，無復還故鄉之思，議就辦祭者儉其餼牽，嗇其享饌，抽其羨，餘公、糶公聚亦既積有數百鑫矣。初卜於西門城隅，繼卜於縣西巷口，屢卜而屢弗就，雖云艱於籌畫而實龜筮共違別有司，以俟我者也。三十年間，派孫一益獨義激心，先以紛紛築舍終無底績。首決東土之謀，蓋東方獨受，為氣於時，為春于象，為文明相，視脉絡乃從鳳凰山北迤而來，先為縣治，次為學宮，綿延至此，開曠而陽，河水東過，而南朝城隍廟與鐘鼓樓對峙，若龍虎然，誠百世不拔之斟也。詢謀僉同一卜習吉，廼蠲六百金，竟就鄉賢林先生家而求可焉。夫先生有地弗用，天實留意之矣，且幅員四畆，可從容綦布者也。姑待二、三年始得革故而經營之，苐中多（㽚）洳須費百金也，覆而後平，幸遘海輪王公募民濬河，廼謀之派下晉璞成學編督。水流坑口於祠地較近，設法板水去鹽，積淡取其潔壤，相繼轉輸，不日而（卑）者隆隆然高，遂諏日攻位，揣高低、厚薄定寑堂於地之中，遠鳩巨木連筏而來時，百堵具興，工師駢集，支消繁劇，置公簿兩扇，此支而彼收明眎眾耳目之，不盡經一人手。即竹頭、木屑、什器、徙庸，莫不勾查而登記之，稱無脫漏，並無雜遝無乾沒，並無濫觴。日輸二人，辰督而暮返，罔不踴躍恭事，計費千余金，積六七年，始煥然一新。最後為寑堂三間、中為拜堂三間、前為石三山門，門外釣金，（屰刂）青石獅二焉，緣職分以成象，匪敢僭矣。四十年（1612年）入祠，中龕奉我誠恒公，清楊子公，並祀列子也。員外祖左右二龕，納四宗焉。父子同堂，兄弟並躋，即起九泉而有知，不啻怡怡如矣。故扁（匾）之曰：一樂堂，政象其生存也。夫為祖宗建祠宇，至懿事也，從既廢而復興，亦我後人責也。況費出公帑，不及子孫錙銖胡為，夾籌者僅僅數家，僅僅二十餘人。更不識當買創時，敢倡為罷棄者何心，業已宅中時，敢倡移偏紹者何心？即今祠宇已成，眾復力主重聚八年以附益之，苟不詳為之記，则曰 ：“後之瞻廟貌者，不知祠宇之所由建，付厚利者不知祭田之所由增，且始終舉大事者一益之功為多，同時夾輔，如存仁、存苞，今皆不復見矣。”眾慮時久事煙，乃共立石碑紀云。
姚光浦提供《贈員外祖堂記》、閩南姚慶禮錄出斷句
2025年5月28日

姚波

句读：


贈員外祖堂記


嘗聞：諸孝莫大於顯祖，榮宗尤莫大於建祠宇、增祭業，令前後永永攸賴焉。故蘊孝思而無所用者，虛生也；食租衣稅，席其餘蔭而不知所以報者，忘本也。


自始祖暨列宗，既已各有祠宇矣，獨我少參公今還沒焉。贈員外祖可少緩乎？先年祠于古埕，今其遺址尚在。追惟嘉靖中葉，倭寇蕩我梓里，延我祠宇，子孫載主入縣，遞奉於祭者之家。知禮者僅端一榻貧，而罔識者混襍殊像，廟貌不修，心實痛之。


萬曆年間，諸前輩以子孫盡鐘縣內，無復還故鄉之思，議就辦祭者儉其餼牽，嗇其享饌，抽其羨餘公糶公聚，亦既積有數百鑫矣。初卜於西門城隅，繼卜於縣西巷口，屢卜而屢弗就。雖云艱於籌畫，而實龜筮共違，別有司，以俟我者也。


三十年間，派孫一益獨義激心，先以紛紛築舍終無底績，首決東土之謀。蓋東方獨受為氣，於時為春，于象為文明，相視脉絡，乃從鳳凰山北迤而來，先為縣治，次為學宮，綿延至此，開曠而陽。河水東過而南朝，城隍廟與鐘鼓樓對峙，若龍虎然，誠百世不拔之斟也。詢謀僉同，一卜習吉，廼蠲六百金，竟就鄉賢林先生家而求可焉。夫先生有地弗用，天實留意之矣！且幅員四畆，可從容綦布者也。姑待二、三年，始得革故而經營之。苐中多㽚洳，須費百金也，覆而後平。幸遘海輪王公募民濬河，廼謀之派下晉璞、成學編督。水流坑口於祠地較近，設法板水去鹽，積淡取其潔壤，相繼轉輸，不日而卑者隆隆然高。遂諏日攻位，揣高低、厚薄，定寑堂於地之中。遠鳩巨木，連筏而來，時百堵具興，工師駢集。支消繁劇，置公簿兩扇，此支而彼收，明眎眾耳目之，不盡經一人手。即竹頭、木屑、什器、徙庸，莫不勾查而登記之，稱無脫漏，並無雜遝；無乾沒，並無濫觴。日輸二人，辰督而暮返，罔不踴躍恭事。計費千余金，積六七年，始煥然一新。


最後為寑堂三間、中為拜堂三間、前為石三山門。門外釣金，屰刂青石獅二焉。緣職分以成象，匪敢僭矣。四十年入祠，中龕奉我誠恒公、清楊子公，並祀列子也。員外祖左右二龕，納四宗焉。父子同堂，兄弟並躋，即起九泉而有知，不啻怡怡如矣。故扁之曰：一樂堂，政象其生存也。


夫為祖宗建祠宇，至懿事也；從既廢而復興，亦我後人責也。況費出公帑，不及子孫錙銖，胡為夾籌者僅僅數家，僅僅二十餘人？更不識當買創時，敢倡為罷棄者何心？業已宅中時，敢倡移偏紹者何心？即今祠宇已成，眾復力主重聚八年以附益之。苟不詳為之記，則曰：後之瞻廟貌者，不知祠宇之所由建；付厚利者，不知祭田之所由增。且始終舉大事者，一益之功為多；同時夾輔，如存仁、存苞，今皆不復見矣。眾慮時久事煙，乃共立石碑紀云。


解读译文：


《赠员外祖祠堂记》


曾经听说：各种孝行中没有比显扬祖先更大的，使宗族荣耀尤其没有比建造祠堂、增加祭祀产业（祭田）更大的，这能让前后世代永远有所依赖。所以，心怀孝思却无处施展的人，是虚度此生；享用租税俸禄，坐享祖上遗留的恩泽却不知如何报答的人，是忘本啊。


自从始祖到各位先祖，都已经各有祠堂了，唯独我的少参公（指赠员外祖）至今还没有。为赠员外祖建祠堂难道可以再拖延吗？早年曾在古埕建有祠堂，如今它的遗址还在。追忆嘉靖（1522—1566年）中期，倭寇扫荡我的故乡，波及我们的祠堂，子孙们只得将祖先牌位（主）运载入县城，轮流供奉在负责祭祀的人家里。懂得礼法的人家仅仅恭敬地安放牌位于简陋的住所，而那些不识礼法的人家则混杂供奉，神像杂乱，祠堂形貌不加修葺，内心实在为此悲痛。


万历（1573—1619年）年间，各位前辈因为子孙都聚集在县城内，不再有返回故乡的念头，于是商议让负责祭祀的人节省祭祀用的牲口（餼牽），俭省祭祀的供品（享饌），抽取积余的部分，通过公家粜粮和公家集资，也已经积攒了数百金了。最初选址在西门城角，接着又选在县西巷口，多次占卜选址却屡次未能成功。虽说是谋划艰难，但实在是占卜（龟筮）的结果都不吉利，另有（神明或祖先的）安排，在等待我们（选择合适的地方）啊。


（这样过了）三十年，族中孙辈一益独自被义气激发起决心。他先是想到像众人那样七嘴八舌地议论（纷纷筑舍）终究没有成效，于是首先决定了在城东购地的计划。因为东方独受阳气，在四时中代表春天，在卦象上象征文明（离卦）。观察地脉形势，乃是从凤凰山向北曲折延伸而来，先经过县衙，接着是学宫，绵延到这里，开阔而向阳。河水从东边流过而向南环绕，城隍庙与钟鼓楼相对峙立，如同青龙白虎护卫，确实是百世不可动摇的基址啊。征询众人意见都赞同，第一次占卜就得到吉兆。于是捐出六百金，最终在乡贤林先生家那里求得了这块地。林先生有地而不用，实在是上天（为我们）留意安排了啊！而且这块地幅员四亩，可以宽绰地布置（祠堂）。姑且等待了两三年，才开始破土动工进行营建。只是（此地）中间多低洼泥泞（㽚洳），需要花费百金，填土覆盖后才得以平整。幸而遇到海轮王公招募百姓疏浚河道，于是（一益）与族中晋璞、成学谋划，编列名册负责监督。水流从坑口流出，距离祠堂用地较近，设法引水（板水）冲洗盐碱（去盐），积蓄淡水后得到洁净的土壤，相继转运过来，没过多久低洼之处就隆隆地填高了。于是选择吉日开工奠基（攻位），测量高低、厚薄，在土地的中央位置确定了寝堂（安放神主的主殿）的基址。从远方征购（鸠）巨大木材，用木筏接连运来。当时各种工程（百堵）一齐动工（具兴），工匠们聚集在一起。开支消耗繁多巨大，设置了两本公家账簿，这边支出那边收入，公开接受众人监督（明眎眾耳目之），不全部经一人之手。即使是竹头、木屑、各种用具（什器）、搬运工钱（徙庸），无不仔细核查登记，堪称没有遗漏，也没有混乱；没有侵吞（乾没），也没有浪费（濫觴）。每天派两人（输），早晨监督（辰督）而傍晚回来汇报（暮返），没有人不踊跃恭敬地办事。总计花费一千多金，历时六七年，才焕然一新。


最终建成寝堂三间、中间是拜堂三间、前面是石砌的三山门。门外立有鎏金（钓金）的、精雕（屰刂）的青石狮子一对。依据（祖先）官职身份（职分）来形成规制（成象），不敢僭越（逾制）。万历四十年（1612年）入祠（安放神主），中间的神龛供奉我们的诚恒公、清杨子公，同时合祀其他祖先牌位（列子）。赠员外祖的神主则供奉在左右两个神龕中，容纳了四位宗亲。父子同处一堂，兄弟并列受祀，即使（他们）在九泉之下有知，也必定和乐融融（怡怡如矣）。所以将匾额题名为：“一乐堂”，正是象征他们生前（和乐）的样子啊。


为祖宗建造祠堂，是极为美好的事情（至懿事）；在已经荒废之后重新复兴，也是我们后人的责任。何况费用出自公家积蓄（公帑），没有花费子孙一分一毫（錙銖），为什么参与谋划（夾籌）的仅仅几家，仅仅二十多人？更不明白在当初商议购买创建时，胆敢主张放弃（罷棄）的人是什么心思？在已经确定中央位置（宅中）时，胆敢主张移到偏侧位置（移偏紹）的人又是什么心思？即使现在祠堂已经建成，众人又竭力主张重新筹集（公糶公聚）八年以增加（祭产）收益。如果不详细地为此事作记，那么（后人）会说：“后来瞻仰祠堂形貌的人，不知道祠堂是如何建成的；掌管丰厚祭田收益（付厚利）的人，不知道祭田是如何增加的。而且，自始至终操办这件大事的，一益的功劳居多；同时辅助他的，如存仁、存苞，如今都已不在人世了。”大家担心时间久了事迹湮没，于是共同立下这块石碑来记载。


姚光浦提供《贈員外祖堂記》、閩南姚慶禮錄出、姚波斷句试译、仅供参考2025-5-29


注释要点：
赠员外祖： 指被朝廷追赠为“员外郎”官职的祖先。
少参公： 可能指担任过“布政使司参议”官职的祖先（少参是参议的别称）。
梓里： 故乡。
主： 祖先牌位。
端一榻贫： 形容家境贫寒，只能在简陋的地方恭敬地安置牌位。
混襍殊像： 牌位摆放杂乱无章，形象（指神像或牌位规制）也不统一。
餼牽、享饌： 祭祀用的牲畜和供品。
羨餘公糶公聚： 节省祭祀开支后的盈余部分，通过公家粜粮和公家集资积累资金。
鑫： 同“金”，指银两。
龜筮： 古代占卜方法，龟指龟甲占卜，筮指蓍草占卜。共违：都不吉利。
別有司： 另有安排（指神明或祖先之意）。
一益： 文中主持建祠的核心人物。
紛紛築舍： 比喻人多嘴杂，议论纷纷却无成效（典出《诗经·小雅·小旻》：“如彼筑室于道谋，是用不溃于成。”）。
東方獨受為氣...為文明： 运用风水（堪舆）和阴阳五行理论解释选址东方的优越性（东方属木、主春、代表生机、文明）。
龍虎： 风水术语，指左右护卫的地形或建筑（左青龙，右白虎）。
不拔之斟： 不可动摇的基址。斟，通“基”。
蠲： 捐出。
㽚洳： 低洼潮湿的烂泥地。
濬河： 疏浚河道。
板水去鹽： 引水冲洗（板，通“版”，筑堤挡水或引水）以去除盐碱。
諏日攻位： 选择吉日开工奠基。
鳩： 聚集，征集。
百堵具興： 形容众多工程同时开工。
公簿兩扇： 两本公家账簿。
明眎眾耳目之： 公开透明地接受众人监督（眎，同“示”）。
徙庸： 搬运的人工费。
無乾沒，並無濫觴： 没有贪污侵吞，也没有浪费（滥觴原意为江河发源处水少，只能浮起酒杯，比喻事物的开端，这里引申为起始的小浪费）。
寑堂、拜堂、三山門： 祠堂的主要建筑结构。寝堂是核心，安放神主；拜堂是祭祀行礼的地方；三山门是带三个门洞的大门。
釣金，屰刂： 鎏金；精雕细刻（“屰刂”为古字，意同“雕”）。
緣職分成象： 根据（所祀祖先的）官职身份来确定（祠堂、仪门、石狮等的）规制和形象，不敢僭越礼制。
龕： 供奉神主或佛像的小阁子。
納四宗： 容纳（供奉）四位宗亲（的牌位）。
並躋： 一同升登（受祀之位）。
怡怡如： 和乐的样子。
政象其生存： 正是象征他们生前（和乐）的样子。政，通“正”。
懿事： 美事，善事。
公帑： 公家的钱财。
錙銖： 古代很小的重量单位，比喻极微小的钱财。
夾籌： 参与谋划、筹措（的人）。
罷棄： 放弃（建祠计划）。
宅中： 确定在中央（位置）。
移偏紹： 移到偏侧的位置。紹，接续，这里指位置。
附益： 增加（这里指增加祭产）。
付厚利者： 掌管（祭田）丰厚收益的人。
夾輔： 辅佐。
事煙： 事迹湮没无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