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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筱琼作品选(授权发表)转载请联系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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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7 小时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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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楼主| 发表于 2014-4-16 09:32:48 | 显示全部楼层
    在男人的田野间
    作者:姚筱琼   




      天色朦胧,嗲还在田间劳作。他的田野,似乎永远绿油油,湿漉漉的,旭日和晚霞可以证明,夜幕也掩盖不了这个事实。
      我在嗲的田边,不声不响看他劳作,一直看到痴呆,回不过神来。有几次,妈妈在灶间忙晚饭,打发我叫嗲,结果我去了也没回来。妈妈用当地俚语说:牛吃禾,打发羊去赶。
      云幕低垂,水田发亮,产子的蛤蟆在四周煮开一锅浓浓的粥,“呱嗒呱嗒”不已。有些声音近得仿佛一伸手,就能触摸到一个软软滑滑的发声器官,稍加假设,那个器官被我指尖触到,准会弹跳起来,划出一道匆遽的抛物线。夕照之中,反光之下,这个浑身带着水的家伙,带着它的发声器官,闪现一道白光,照亮男人的田间,照亮伫足田间发呆的这个女人。
      播种的季节里,嗲做的农事有个简单的名称叫育秧,就是把禾种培育成秧苗。前半部分我见过,后半部分没见过,因而无法用文字简单叙述。早春,嗲将浸种催芽的谷种撒播到秧田,用竹篾做成许多拱型,盖上薄膜保温育苗,秧苗慢慢长出。遇上天气晴好,日上三竿,气温升高,嗲就会将薄膜两头卷起,让秧苗采光通风。到了晚上,气温降低,嗲又将薄膜放下来,仔细摁紧边边角角,再捧起一团团稀泥压盖,以防夜里刮大风掀起薄膜,冻坏秧苗。
      入夜,嗲在田坎边烧起一堆篝火。烧火的材料是人高畜大的干树兜,这么大的树兜耐烧,一夜火光红到天亮。我问为什么要这样做?嗲耳背,听不见。我提高声音连带比划,嗲听懂了,给我解释。原来燃篝火是为了驱赶老鼠。老鼠真是个坏东西,嗲在暖棚外面放了许多稻谷它不吃,偏偏就爱吃暖棚里面长出嫩芽的谷种。更可气的是,它们不从泥下钻,而是在薄膜上面咬洞,好好的一张薄膜,被它们咬得千疮百孔。
      嗲为了证明给我看,提起一块烂边薄膜,张着黑洞洞的嘴,满脸天真地笑。
      我望着嗲,又一次傻了。嗲就像院边田头那棵正在开花的枳壳树,我每天早上洗脸刷牙都会盯着它看,看它哪儿开着花,怎么那么香,可就是看不见花,只看见刺,密密麻麻的刺。还看见进进出出,忙忙碌碌的蜜蜂和虫子。一只起得早的白蝴蝶,像我一样笨笨地找不着家,围着枳壳树打转转,一会儿,它就掉进蜘蛛布下的天罗地网,我想救它都来不及。
      晚风吹散田间屋边的湿气,把它变成白白的雾霭,弥漫了整个山谷。
      嗲干完活,朝田间的另一头走过去。我看见他干瘦的腿杆拖泥带水,像春天一样,带着寒冷,带着湿气,慢慢地朝夏天走过去,从水田里蹬脚上岸。
      我走在松软的田埂上,心比脚下的泥土还要软,远处山中有种不知名的鸟儿在啼归,声音柔肠百结。
      夜,渐渐地深了,我独自坐在田间的篝火边,想心事。
      背靠着鱼塘栅栏,身前身后都是水洼,蛤蟆在这水洼中大声地欢叫,妈妈讨厌它们的声音,更讨厌它们没完没了地繁殖蝌蚪。如果叫她看见这些黑不溜秋的小家伙,她会拿一个长把网兜,将它们舀将出来,倒在太阳下曝晒。因为这些小蝌蚪长大后会吃掉水稻的禾花。这会儿她正摁着手电筒,穿着高筒靴,在没有翻犁的田间循声捉蛤蟆,她将捉来的蛤蟆拿给我看,借着火光映照,我真真切切看见一个被捏得扁扁的三角形脑袋,和一对黑鼓发亮的蛤蟆眼。妈妈向来动作麻利,没等我反应,就将它送进了火葬场。只见她手一松,那只蛤蟆果真就像我想象的那样,弹跳起来,于火光之中划出一道闪亮的抛物线,落到什么地方去了。这个浑身带着水的家伙,带着它的聒噪,同时消失。
      妈妈回头抱一捆干柴,回家煮猪食去了。不久,空气里传来各种春草的混合味道。整个夜晚我都被这种味道淹没着。水煮春草的温热与苦涩,就像我心里熟透的爱情,甜蜜而又疼痛地把我一点一点煮熟,煮烂。
      我就这样坐着,痛着,思着,想着,失重在夜幕里。看着火光映照下的水面幻象,它们一会儿呈显乌云滚滚的阴霾,一会儿呈显云蒸霞蔚的霁朗。蛙声不休,并不影响我安静思考。我需要这样的黑夜和阒寂,我也需要这样的冷静和思考,长时间的激情投入,我早该借着夜幕,掩盖我疲惫的心灵,闭上我时常不眠的倦眼,好好想想以下简单的问题:有的人我见过很多次,却忽视了很多次。有的人我看了一眼,却牢记了他一生。我对有的人一相情愿很多年,却被冷落了很多年。有的人只给了我短暂的幸福,我却像进入梦魇一样永久不知清醒……
      夜半过后,对面山里有户人家在冥路上给亡灵烧纸钱,忽明忽暗的星星火光,照亮了死者与生者相隔不远的道路。镶嵌在夜幕里的背景就这样消失了。我的身体,我的思想,浮游在一片昏暗中,眼前一团亮光越来越清晰。那棵硕大的树兜,在这个不眠的夜里悄无声息地烧成灰烬,天亮时,让人看见一抹蓝蓝的灰,一朵白白的云。
      妈妈再次催促了。她看见对面山里人家烧纸钱,用方言说着俗语:在生四两半斤是真心,死后焚香烧纸是把灰。
        我一边听着妈妈的絮叨,一边听着另一个声音:静静地坐着吧,我的心,不要扬起你的尘土,让世界自己寻路向你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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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心
    7 小时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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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楼主| 发表于 2014-4-16 09:35:11 | 显示全部楼层
    瞟蜂



    作者:姚筱琼





      瞟蜂,如果望文生义的话,很多人会很容易的以为只是瞟一眼蜂的意思。其实,说实话,我也只是听到人们一直这么说,不知道到底是哪个字,想到有的地方也叫“找蜂”,所以就觉得用“瞟”最适合,因此,我们这里的瞟,是诱惑,盯着,追随,跟踪,寻觅,攫取的意思。瞟蜂,就是在成蜂觅食的地方,放些蜂食,比如蚱蜢,泥鳅,肉类,引诱成蜂采食,在成蜂采食的时候,乘机在其身体上绑上明显的标志,然后盯死看牢,紧跟归巢的成蜂,一直找到蜂的巢穴,再用适当的方法攫取蜂巢。
       瞟蜂虽然算不上是一种职业,但是从古到今却一直都有人在做着,只是鲜有人知情,更没有人炒作过,所以它一直神秘地保持着应有的沉寂。
      我们偶尔在菜市场会发现有人在地摊上兜售挑剔好了的满钵满盆的蜂蛹,或者是刚瞟来的一摞摞像葵花饼似的蜂巢,蜂窝里插着密密麻麻的雪白乳蜂,那可是营养价值极为丰富的美味佳肴。人见了高兴坏了,马上上前问价格,上好的东西,价格自然不菲,每公斤绝对不会少于六十元,谈妥了价格,或论斤两,或论饼数买下,这时,卖蛹人会简单告诉你怎样取之,怎样去屎,怎样烹制,取蜂蛹最好的办法是用米汤烫浇蜂窝饼,等蜂蛹死了之后自然倒出来,这样蜂蛹不会“走味”,也不会丢失营养成分,去屎就是去蜂蛹的内脏,要用针一个一个的挑。蜂房封了顶的蜂已经长成了成蜂的模样,称为秀才蜂,是最干净的蜂,用不着去屎,是蜂中上品,也是最好吃的蜂,秀才蜂通常都被瞟蜂人留下自己享用了。市场上还有一种劣质蜂蛹卖,那是商人做了手脚的,他们在取制过程中,给蜂蛹煨了米糊,分量和味道都大打折扣。烹制蜂蛹一般是用油炸,炸到外焦内酥,撒点盐就成,千万不可放许多佐料,破坏它原有的美味。当然,也可以根据各人喜好放干红椒,花生米。餐馆里就是这样烹制的。也有用火焙的,或在野外直接烧吃的,据说香酥胜过奶酪,但我认为最好吃的还是用油炸,香脆,酥松,天下一绝。
      瞟蜂人所瞟的一般是土地蜂和蝼蜂。瞟蜂人十分老到,凭经验一眼就可以判断是土地蜂还是蝼蜂,土地蜂分黄屁股和黑屁股。蝼蜂的腿是白色的,蝼蜂又分两种,一种是悬天蝼,一种是落地蝼。悬天蝼在位置很高的地方筑巢,或房顶,或树上等等。落地蝼则在地面或较矮的地方筑巢,或岩石背后,或灌木从中。蝼蜂窝外观椭圆形,故又称蒌蜂,直径可达数十厘米、内部结构为层叠状,大的有十多层,层层蜂窝里尽是蜂蛹。蝼蜂喜欢吸食瓜果汁液,金秋时节是“瞟”它们的好时节。
      土地蜂,打地洞,叫起来,嗡嗡嗡。儿歌是这么唱的。这种花纹黄黑相间,大如指肚的毒蜂,飞起来“嗡嗡”作响,群集起飞犹如飞机轰鸣,声势浩大。人若被它蜇一下,立马肿起桐球大的包,剧痛无比。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就是将蜂蛹捏烂后用汁液涂擦被蜇的地方,然后用民间土方法,以少量土地蜂窝与绿豆熬汤喝,才可缓解剧痛。土地蜂的巢筑在地下,大的蜂巢有一座楼房那么大,小的也有簸箕大,蜂巢内的蜂房层层叠叠,犹如鱼鳞一般密密麻麻,农历七八月间,那些格子里产满了土地蜂蛹,一次能收获百十斤。土地蜂的蜂巢用树枝、树叶等各种碎屑胶粘而成,胶就是桃树、松树、杉树分泌的浆。土地蜂家族庞大,分工明确,有找食物的,有筑巢的,有搬土的,有衔浆的,土地蜂很聪明,它们会把筑巢挖出来的土搬运到很远的地方,不让人发现它们的巢附近有松土,知道它们的巢究竟筑在什么地方。  
      瞟蜂人跟踪一只蜂,在它采食时用一根细麻绳套住它的腰,细麻绳另一端系着一片白色羽毛,蜂飞起来,羽毛也飘起来,这羽毛就是瞟蜂的标志,瞟蜂人叫它“花”,做这个“花”很有讲究,绳子的选材,粗细,长短,都是很有讲究的, “花”必须在蜂能承受的基础上。蜂一旦发现自己中了人的“套”,就会想方设法咬断绳子,麻绳纤维坚硬光滑,不易被咬断,带了“花”的蜂会耍些小聪明,它会四处乱飞,引诱人到处转,几天都不会飞回自己的老巢,一直转到人累了,疲乏了,放弃了,它才自行回家。
      据瞟蜂人说,套上“花儿”也不一定能回到蜂巢,因为中了“套”的蜂儿飞回家时会被站岗的哨兵发现,哨兵在离巢穴不远的地方,三五一步,壁垒森严。这些哨兵发现蜂儿带了“花”回来,会帮助它把“花”咬掉,实在咬不掉,就会牺牲同伴,大家一起上前咬死它。在咬死同伴的过程中,蜂群会发出难过的声音,像打锣一般,很是让人感动。这时候,瞟蜂人就跟在后面,蜂儿们这样做,等于是给他传递一个非常准确的信号,说明蜂巢的大致方位就在这一带。这时,瞟蜂人终于可以长吁一口气,感叹连日来的努力奔跑和细心观察以及种种辛劳都没有白费。他就在那一带仔细寻找土地蜂的窝,土地蜂的窝在地里藏得很隐蔽,无论蜂巢有多大,成蜂有多少,都只有一出一进两个小洞,一般人很难发现,但瞟蜂人的眼睛狠毒,即便土地蜂再狡猾,也会被他找出它们的巢穴。
      找到蜂巢后,有的瞟蜂人要等到夜晚才能行动,因为只有等到蜂儿都归巢了,才能将它们一网打尽,不过,经常瞟蜂的人都备有防蜂蜇的面罩和手套,白天也可行动。
      过去,瞟蜂人找到蝼蜂,最简单的办法是点茅草用火烧,将成蜂全部烧死,然后整巢取走。对于土地蜂,唯一的办法也是点燃茅草,让烟雾缥进洞内,把蜂熏死,然后用锄头挖开,把蜂巢取出来。不过这样做要冒一定风险,一旦茅草的烟雾没有把洞内的蜂子熏死,而只是熏晕,掘开蜂窝,新鲜空气一灌,那些被烟熏昏迷的蜂子就有可能立即复苏,那就大祸临头了。那些被烟火烧个半死的蜂子,拼了命地飞来蜇人,它们横冲直撞,撞上人就蜇,蜇了人之后头朝下屁股朝上地拔出毒针,没有拔出毒针的,反倒把毒针留在人体内,自己流出一股液体来,纷纷受伤落地,一副同归于尽的样子。看到这些蜂子为了保住家园,团结一致选择自杀式攻击,聪明的人便改了方法,用一根导火线插入洞穴,这样一点火,所有的蜂子都会闷死洞中。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挖蜂巢我想谁都会,不用再作介绍了。一窝大的蜂巢,挖开有一百多斤蜂蛹,那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看来,毒蜂再狡猾厉害,也狡猾厉害不过人。
    土地蜂为了逃避人类的攻击,有时候会选择在巨石下或者巨石间筑巢,即便是让人找到了,也只能望蜂兴叹。
      用火烧蜂属于灭绝性的做法,现在多数瞟蜂人都放弃了残忍野蛮的火烧烟熏方法,而是采取可持续发展的方法,戴上面罩和手套,不将蜂巢全部取走,保留最上一层蜂巢,将蜂王留下并安置好,只要蜂王尚在,工蜂就会继续筑巢,重建家园。
      哦,对了,据瞟蜂人补充说明,瞟蜂人必须是瘦子,不怎么爱出汗的人。爱出汗的人蜂子会根据汗味追赶那人,而且那人不管走到哪儿,蜂子都记得他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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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7 小时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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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楼主| 发表于 2014-4-16 09:46:09 | 显示全部楼层
    生命的花树绚丽
    作者:姚筱琼   







      我出生在一个文化底蕴深厚的山水小城,它的名字叫沅陵。
      我从小就爱琢磨这两个字,得出的结论便是:沅为水,陵为山。也许我本来就是山水的女儿,所以一出生,我就像一缕缠山绕水的风,沿着沅水,在沅陵县境内从头到尾打了一个来回。这个来回花了三十年。时间就是生命,我把最纯洁,最美好的一段生命献给了故土,同时,也从故土深厚的文化积淀中吸取了丰富的养分,渐渐地,我由一阵风凝聚成一棵树,一棵渴望扎根、渴望开花的树。尽管后来这棵树扎根在异乡,但那只是生活与命运的安排,从来都不会屈从命运安排的她,仍然固执地坚守着自己的信念,日夜眺望着家乡——
      多年了,家乡一直横亘在她的心头。那里的山,那里的水,那里的细雨飞扬以及阳光明媚常常令她白日走神,夜晚惊梦。
      这,才是她注定的宿命。



      
      我不善言谈,也不太擅长跟人交往,所以选择了文学写作。这样做无非是想换一种方式跟我的同类还有这个明媚的世界交流。
      少年维特说:有一种良马,奔跑过度,热得难受时,会本能地咬破一根血管,让自己透一透气。我也经常如此,真想咬破一根血管,使压抑的我得到永恒的呼吸畅通和自由。
      我能感觉到我的内心好像燃烧着一团火,一团渴望激情创作的火焰。当我思考和看书的时候,我习惯将一块缅甸带来的玉咬在嘴里,让冰凉的寒意沁透我心,冲淡燃烧的热度——可是,我知道,任何力量也无法将这燃烧的火焰扑灭。所以我说哪怕我一生一世将自己关闭在屋子里,我都有良马奔跑过度的热切和紧张。这种热切和紧张就是因为驮着一个文学的灵魂在思考,在探索,在一滴一滴地流汗流泪。
      目前的生活让我觉得很累。每天早晨,我醒来都不知身在何处,看看窗外,却是大亮了。我的蜗居临街,但窗户是没有帘子的,可想而知如何睡得安稳?窗外的风景一年四季都是老样子,而窗外行云流水的人群却永远是陌生的。我在这样的城市里生活,就像一条淡水中的鱼不小心游到了大海里,除去一死就只能适应……
      我早期写短篇小说,那种类似意识流的小说写得很顺手,几乎写一个发一个,没有废品。后来生活加重了负荷,让我渐渐失去了天真浪漫与空灵,于是,从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改写散文,从实际出发关注民众生计。从近年起,我写起文艺评论和长篇小说来了,也许我的生命已经趋于成熟,心灵之中孕育着更为厚重的坚果。我所走的路,一步比一步艰难,这就是一条淡水鱼衍变为海水鱼的全部过程。      
      我已经适应了这种咸咸的、涩涩的、苦苦的,但是浩大无比的冒险生活。
      要想做一个真正的创作人,必须向深海鱼学习,加大肺活量,努力地潜入海底。





      我曾经写过一篇题为《五月的乡愁》的散文,发表在《民族文学》杂志上,叙述了我对家乡的眷恋和对文学的执着。从小跟着出身不好的父母辗转过许多地方,我对故乡的概念不是很明确,但意义更为宽泛,最让我铭心刻骨地方是乌宿,虽然在那里呆的时间不长,但我想就是用我一生的心泪凝成文字都无法倾诉我对它的无限怀念和伤感。我来怀化10年了,至今那里还尘封着一个曾经属于我的家。前些日子得知,如今我的家被一个当地医生买走了,但他无法联系到我,也不敢贸然撬我的门。因为淳朴的他知道那里面锁的不仅仅是几样简单的家具电器,旧书旧稿,那里面尘封是一个女人一生的履痕,以及倾尽全部激情浪漫的生命记忆。
      当年,我没有从家里带走一针一线。但10年过去,我还清晰记得我的一针一线放在什么位置。我的家壁三面是窗 ,窗外临水, 阳光普照的强度曾经使我无法忍受,只好在每一块玻璃上贴一张自己随意临摹的黄永玉的画,并模仿其文风写几句人生警言作为题跋,现在想来觉得可笑,但每每念及却又禁不住泪流潸潸……更搞笑的是,去年我去家乡公干,二酉山旅游景点开发商刘先生竟然盛情邀请我去乌宿二酉山游玩,一路上,他竟然把我当外人接待,详细地给我介绍我家窗外的这座名山。我向来木纳,也不做声,任凭他口水都讲干了。他是希望我听懂些什么?还是希望我写点什么替他在报纸上吹吹?我不时地回头,发现不论是在山下还是山顶,抑或任何一个角度,我都能看见我的家……我的阳台有整座楼那么长,我种在阳台上的花草——从云南西双版纳带回来的奇花异草早没影了,但我还是依稀能辩那些曾经的姹紫嫣红在什么位置,它们在我不在的日子里是怎样一年一岁枯萎的,又是怎样一朵两朵凋零的……我都能看见……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眼泪流落心坎的那种热辣,就像那些来自亚热带雨林的花朵那样充满水分和温热……我当时实在是用心在哭,我也懂得这种哭泣只能在心里,但是有谁能看到?人们看到的只是我脸上的笑。因为笑容灿烂,所以内心尤为悲凉……
      生活给予我的这些别样体验,让我不得不一心想用文字记录下来,但是,我有一个深刻的体会,那就是:语言没有文字丰富,文字没有想象丰富,想象又没有生活本身丰富……





      曾经有一部书让我彻夜激动。它就像一泓清泉,滋润了我的心田,也唤起了我少年的一个美丽梦想。我想,要是今生今世能够成为一个作家,用充满激情的灵感和饱蘸爱汁的笔墨从事创作该多好啊。我就是这样一个痴气的人,心里想的事,就会不计后果地去做,从那以后,我就把自己埋在书堆里不问春夏秋冬和世事,像个隐身人一样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一年又一年,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读了多少书,写了多少文字,最后,总算把自己写成了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
      我不知道自己这样算不算个作家。但我知道我一直在做一个作家该做的事,并且将义无返顾地做下去,永远地做下去,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我把一生一世的心血投入创作,把生活的一点一滴积累成文字,让岁月的脚步带走记忆中的风霜雪雨,只留下一片文字的花海,我死了,就葬在这花海之中,那是我的终极归处,是我的极乐世界。
      岁月抹去花枝上最后一点残红,那是怎样的一种悲凉。只是,这棵花树心里仍然开着花,满树的花蕾就是她的梦,文字的梦,青春的梦,红颜的梦,有了这些梦,她就能坚持做一个灵魂守望者,时间仓促的脚步带不走她的梦,她会带着梦里的繁花上路,一路馨香地越走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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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心
    7 小时前
  • 签到天数: 2939 天

    [LV.Master]伴坛终老

     楼主| 发表于 2014-4-16 09:49:03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季书信
    作者:姚筱琼   







      青青,你会不会想到,西双版纳的早春晴空万里,尘埃飞扬,连日来一滴雨水都没有,这很反常吗?澜沧江因为干涸瘦得就像一位害相思病的女子,瘦骨嶙峋地裸露着两岸河床与峡谷。到了傍晚,亚热带雨林里的鸟都飞到江面上盘旋,那种倾巢出动的惊慌预示着这片土地不久会有一场大的变异,而这条以美丽著称的大江在这场巨大的灾难来临之前也无可奈何地写下满脸悲怆。
      由于不服水土,不适应这里的干燥气候,每天下午我都要流一次鼻血。说来也怪,平时我怕见血,而此刻在这举目无亲的异乡,每天都那样看着自己血流如注,反倒习惯成自然,自然成了麻木。有时候,正当我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溜达,忽然感到后脑一热,鼻子里就喷溅出一道眩目红光,让我不得不赶紧蹲在地上,实施自我急救,用备在手腕上的皮筋扎牢无名指。左边鼻孔流血扎右手无名指,右边鼻孔流血扎左手无名指,这个必须记牢不能出错。过一阵我站起来,看看周围没有人注意我,又继续独自往前走。就是这种活法,让我深切感悟到生命的悲哀不在于贫穷,不在于卑微,而在于迷茫,在于没有生活的目标。就是这种流浪,让我刻骨铭心地怀念家乡,想念亲人和朋友。
      不知家乡下雨了没有?
      家乡有句民谚:立春雨水到,早起晚睡觉。往年这个时候家乡正在下雨,下雨出不得门,只有在家闷头睡觉。现在想起这个,觉得自己当初真是不够勤勉,所以落得现在连“早起晚睡觉”的机会都没有,盼一场春雨都成了一种奢侈。
      但我想家乡哪怕不下雨,空气也会因为酉水河的湿气而依旧湿润清新。每天早上,当城市洒水车呜哇叫着一路而过的时候,家乡酉水河上流动的水雾正好像一带轻纱将这个山水小镇掩盖得影影绰绰……二酉山偶尔在雾中现出一抹轮廓,益发显得神秘飘逸。三月,那些灵性的花朵仿佛还在怔忡之间就被春风叫醒,还来不及思索就“哗”地一下子全然开放,隔着酉水河看对面山上重重叠叠的繁花,推波逐浪似的让人感到惊讶不已。
      我熟悉家乡雾的气息,水的气息,就像熟悉我自己身上的气息一样,我知道什么时候那宜人的气息浓,什么时候淡,它是随生理周期转换而变化的,十分微妙。尤其在烟雨朦胧的天气,自然的气息和生命的气息相互交织,氤氲变幻,那种和谐舒适的感觉真的十分美妙,使人仿佛又回到没有思想,没有语言,只有欢笑和啼哭的婴儿时代。
      “我盼望你快回来,就像你在那里盼望下雨,完全不在一个调上。”青青,这是你说的话。捧着你的信我泫然泪下。其实,我心里一直惦记着你,就像惦记着家乡千丝万缕的春雨一样。有的时候真想冲动地一口气跑回家,和你共一把雨伞,沿着芳草没胫的小路,去溪壑看水涨,看野花烂漫。
      看你脸上三月春色的表情。
      你不会明白我的这种心情。你问我是不是西双版纳的风景实在太迷人,所以缠住了我的脚步。我告诉你,西双版纳的风景再美,它和我究竟有什么关系呢?就像一个人赞美别人家的孩子,可心里想的却是“他毕竟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听说你快要分娩,生小宝宝了,问我什么时候回来当大姨。我真为你感到高兴。你是我在人世上最早认识的一个可爱的妖精,当我发现许多动物都濒临灭绝,妖精也不能幸免时,我就百倍地珍惜你,也百倍地希望你快快结婚生子,为我们人类繁衍“新新人类”。
      我会回来的。等到我能够承受“下岗”这个事实,并找到新的生活出路,我就会回来看望你和你的小宝贝。在我的想象中她一定和你一样聪明美丽。

      青青,在我的印象中,你是一个纤柔细腻、多愁善感的女子,你的皮肤像裱在亮窗上的翼烟纱,日子久了泛出淡淡的谷黄色,那是因为你接受了人间烟火,向正宗人类靠拢的证明。你的眼睛像翘着尾巴的两只小蝌蚪,聪明灵性,活泼动人。你的眉毛正好是淡淡的一抹远山,与鼻梁相衬组成完美的远山剪影。你的嘴小,嘴唇却厚而性感,给人的感觉总是噘着嘴,假意生气或向人索吻的神气。你个子小巧玲珑,却喜欢穿长裙。那个时候流行宽衫长裙,就是所谓的现代古装,颜色是翠绿的,蜡染布料,印有很抽象的金色花朵,下摆很宽,能够飘起来,你穿着它,在下雨天高擎一把红色雨伞从我窗前经过,狐媚一般飘逸……总之,你有很多地方近似狐仙小翠,比如喜欢穿曳地长裙,走路像岚雾一样飘逸……尤其是在你跟我谈沈培艺、杨丽萍的舞蹈时,你情不自禁所表现的肢体动作更像极了蒲松龄笔下的绝版狐仙。
      还记得在棋坪,我们共同经历过的那个夏日雷雨之夜吗?我当时很纳闷:假如你非狐仙子,又怎么知道哪天夜里有惊心动魄的大暴雨?黄昏时还没有一点儿征兆,可你一来,几乎跟脚就砸响密集雨滴。你像只被追赶的小狐,气息奄奄地伸了伸脖颈,狼狈而怨艾地叹喟:哦,走不了啦。之后,我们躺在沙发上,你在烛光的那一头,烛光下面是一团暗影,你就躲在那片阴影中,跟我有一句没一句地逗趣,我说“小狐妖,风雨雷电看你往哪里逃……”你说“不用逃呀,有大狐妖的道行罩着呐。”说真的,那晚你要是不来,我还真有点害怕暴风雨的黑夜,和这一座空房子。我从小就怕雷怕电怕雨怕风,对于黑暗也同样深感觳觫。可是,有了你做伴,这疾风骤雨便好像是在别的世界,与我毫不相关……那一夜,我跟你讲了许多关于我小时侯害怕雷电的秘密和故事。我说雷电是那么无情和不长眼睛,而我天生不是绝缘体,而是属于导电体,万一两下接火,粉身碎骨的肯定是我。我一边讲,一边笑,平生第一次实现我梦寐以求的真正强盛:不以雷雨为意,而是感到畅快淋漓。
      雷鸣闪电中,我们惬意地一同凝望天空,看雷电一刹那,又一刹那地撕破黑暗,惊蛰大地,向我们俩展现一个又一个惊惧、震慑、激动、销魂的绝笔……我永远都记得,闪电的时候,黑夜比白昼还要亮堂,我甚至看清楚了后山围墙砖缝间的灰白色线条,还有山包上那一排排香椿树在风雨中摇曳挣扎、狂呼、怒吼的身姿,以及砸在树叶上的雨滴,雨滴溅落落时激起无数水银般闪亮光彩。这情形真叫人兴奋,叫人陶醉。
      后半夜居然冷起来,我们从里间大床上搬来被子盖着,这样一来,你身体藏匿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个脑袋伸在外面,晃来晃去证明你的存在。那脑袋上长着一头柔发,两只翘角儿眼,脸上皮肤薄得像纸,白冷得像一尊瓷器,看起来就像一幅经年历久,褪了色,但轮廓更加清晰耐看的水彩画一般迷人。
      事后,我再也记不起,你是什么时候走的呢?而那一夜的暴风雨又是何时停的呢?这些记忆,都让那奇黑无比的雨夜给弄模糊了。

      青青,前些日子我在大理给你写过一封信,可是还没等寄出去,就出了“车祸”,背包掉落山崖,连同信都弄丢了。那天幸亏有树桠挂住山地车,不然,丢失的就不是一个包和一封信那么简单了。
      你看,我又让你担心了,其实没事的。平时出游,为了节省我都是租别人的山地车,山地车的主人兼带导游,这样又方便又合算,那天是因为拐弯太急,我自己沉不住气先跳车,反倒害得车主差点掉下山崖。车主是苍山下关“风城”人,一个把普通话说得跟念经似的小伙子。他一路都在给我讲“苍山如屏,洱海如镜,蝴蝶泉深幽”以及“下关风、上关花、苍山雪、洱海月”(简称“风、花、雪、月”)四大奇景。出了事之后,我们回想起来都觉得好笑。你想想,一个不拿国家工资,也不拿政府津贴的普通百姓,为了给自己家乡做宣传,差点以生命作了代价,我不知道这究竟合不合算。
      那天傍晚,我坐在苍山东麓脚下的坝子上,望着秀丽的洱海,静静地等待这个素以“高原明珠”著称的湖泊升明月的景象。那天洱海风平浪静,海面干净透明,宛如一面巨大的镜子,映着碧澄澄的蓝天,给人以宁静而悠远的感受,让人领略诗画一般的意境。那一刻,我才真正理解风城人的情怀,换做我,也是免不了要把“乡情、乡愁”做成两帖标志性的膏药,让世界上所有观光客人带去天涯海角。
      就在那个时刻,我的心像长了翅膀,一直往家乡的方向飞去……青青,你还记得吗?也是这样一个黄昏,我们在酉水河边散步,看落日在水里晃着一团金色叠影,你总是不声不响地独自陶醉,眯着细长的眼睛。渔舟静静地泊在河中央,支开一张张银白而透明的鱼网,像一片雾霭似的,在夕阳的余晖里晒着。夕阳的光辉映照着河水,也把那鱼网上筛落的金箔洒了满满一河。我们在晚霞里跑着跑着就不知不角跟着暮霭“飘”到河滩上去了,迷失了方向。河在哪里呢?河被冉冉升腾,缓缓飘逸的暮霭笼罩着,河滩上的泥沙松软极了,脚踩下去有一种漂浮的感觉,这种感觉真好,真舒服,假如不是鲤鱼跃出水面,划出一道道闪亮弧光,接着发出一声水响,溅起无数浪花,我还不知身在何处,河在何方呐。酉水河啊酉水河,你给我的浪漫记忆实在太多太多。记得我有一次清晨在河边跑步,大雾中隐约看见一个渔夫赤着身子刚刚泅水上岸,他大概捕了不少鱼,怕碰见熟人要跟他分红吧,情急之中赶紧躲在在草丛里,想等我过去。为了薄惩他的吝啬,我那天故意在原地跑步,久久地不肯离去,最后冻得他在草丛直哆嗦,大气也不敢出……现在想想真好笑,设若没有水和雾的酝酿,会酿出这么充满情趣和浪漫的故事吗?
      那天我们在河滩上坐了很久很久,一直看到明月冉冉地从对面山上升起。那天的月亮格外亮、格外圆。在水中的那个月亮硕大如轮,浮光摇金,而在天上的那个则如玉镜高悬,清辉灿灿。看着,看着,水天辉映,我们俩竟分不清哪个是天上的月亮,哪个是水中的月亮,此情此景记忆犹新,至今令人心醉。
      当时,你指着二酉山对面的美女峰对我说:可惜我不会画,否则要把夕阳下的二酉山、月光下的二酉山以及春夏秋冬不同季节的二酉山都画下来,留着纪念。你用手指顺着山脉走向描摹那一笔构成的美人轮廓,那神圣的、美丽的、神秘的轮廓在白天是无论如何看不到的,因为,那是一个长发飘飘,被酉水托举着仰天裸睡的美女。而且听人说,不光白天世人看不见她,就是晚上,那些心存猥亵的人也是看不见她的。你说:她怎么敢取仰天而睡的姿势?难道她真有羞天的美貌吗?可是,那要怎样的法眼才看得见?我辈肉眼凡胎虽然只能看见她的侧面轮廓,但无论是当今还是远古,是圣人还是庸才,那种公认的审美取向都是一致的。还有,她脸上挂着暖暖的笑意,如果不是历尽沧桑,见惯风云,又哪里会有那样的大胸怀、大包容和大慈悲?
      夜阑人静,明月把河湾溶成一锅银汤,细细泛着波浪,特别明净澄亮。半山间飘起缕缕白雾,时而像柔纱轻扬,时而似玉带凌空,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以为那就是秋水伊人的长裙和背影,如梦、如幻、如影……很多时候我都想涉水过河,去那山前静读秋风秋月和秋雾。我们中间就只隔着一条河,一道不宽的河,以及丝丝缕缕的雾霭,清晰与模糊我曾经都认真仔细地读过。我想,等到我的人生之秋,我还会来这里静坐,静读秋风秋月秋雾……我自信到那时我一定能读懂它的心语。只是,那些曾经的温柔软语,那些风花雪月,那些雨丝和眼泪,还有那些执着和深情,于你,于我,都不重要了。

      青青,你想必已经知道了,1996年2月3日17时14分,云南丽江发生了大地震,共有50多个乡镇受灾,20%的房屋倒塌,100多万人受灾,直接经济损失达40个亿……
      我清楚记得,我是1995年12月底来到丽江,一直呆到1996年1月20号才离开。在这段时间里,我几乎跑遍了这座位于滇西北、有着800年历史的丽江县城。对于这个既有威尼斯水城风貌,又充满了浓厚的民族文化气息的大研古镇(即丽江古城),我有着无法言说的喜爱和留恋,假如不是想早点赶回家过年,我会在那里一直呆到跟随这个美丽古城一同遇难的时日。那时,我也许静静地长眠在某个废墟里,和许许多多死难者的数字一起被载入史册。
      当我得知这个消息时,已经在返乡的路上。
      这真是一个最不幸的消息。同时,这也是我为什么会在那样一个灰蒙蒙的冬日黄昏,突然出现在你家,失魂落魄地站在你和你女儿的面前。
      那天我的心情极为沮丧、沉重和悲愤,我是在毫无意识的状态下直接走到你家去的。虽然潜意识提醒我:你已结婚生女,有家有夫君,身心有所属了。你那里有的,我曾经也有——你已由狐变人,我们同食人间烟火,共一个黄道乐土。只是我在这个乐土呆腻了,产生了云游心情。而你才刚刚过得津津有味,一心只想着劝我回家,和你一起过家家玩。但我还是管不住脚步,顶着呜呜啸吼的狂风,一路不停地往你家走。我裹紧单薄的衣裳,心无旁骛、目不斜视、像江湖侠客、冷面杀手那样萧煞地从小镇掠身而过。其实,我哪有杀手的心肠?我满心装的都是悲伤的情绪。假如那天街面有车穿过,我绝不会让它,而愿意让它从我身上轧过。所幸的是,我们乡下没有城市车多,一路恰好没有车经过,街面上有的只是阳光——冬天里的阳光。惨白地照在红泥土街上,更显得冬日的无力与凄寒。风刮起一路尘土,卷起一道道直的、一圈圈圆的烟尘,不是大漠,却有了大漠的意境。我还看见许多白色绿色红色,一律脏兮兮的塑料袋被风卷在空中翻飞、跌落、打旋……我突然之间产生怀疑:这是我的家乡吗?这是我朝思暮想,魂牵梦萦,在心里千呼万唤,生我养我的土地吗?相比丽江古镇的轻灵秀丽,玉泉水的清澈飘逸,还有“家家临水,户户垂柳”的美丽景象,我真替这个叫人生厌的地方感到悲哀。我想:就是死,也不敢在这片土地上随随便便挑个地方胡乱死,不然,说不准那些脏东西就会飞到我身上脸上,破坏了我求死的初衷。
      这个念头在当时情形下十分强烈。也就是有这么一个念头,我才活着走到了你家,又活着走了回来,并决心一直走下去……
      现在我居住的H市没有一处净水,一方净土,有一天,我在太平溪边走了走,看见傍溪一排白杨树枝上挂满了食品袋和城市生活垃圾,同时,溪水中漂浮的也全是粪便污物……哦,这真是一种不敢想象的可怕。看来,今生今世,我只能在记忆中保留一个完美的丽江,一个真正的天堂。
      那天到你家的情形我还依稀记得,我木呆呆地喊了你一声,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然后把给你带的几本书拿给你,就无言地告辞了。那天,你女儿在练习走路,你扶着她,不停地练习,那时,女儿还在你的教导下叫了一声“姨”。不过,天晓得她是不是对这个世界感到惊奇,发出一声:“咦?”也许,我就是从你和你女儿身上看到了一些光景,感悟到了一点启迪,才又回过神来,将走神的光景一声不响地打发走了。看着你女儿和你如同复制出来的一模一样,我忍不住笑了,我一边笑一边流着眼泪跟自己讲:好了,青青有了自己拷贝,再也变不成原来的狐妖了,她将在红尘中永世为人。
      那天,我看见你身上穿着我给你织的那件金黄色毛衣,记得我当时颇费心机地在平针板子上面缀了两个黄黑相间的绒球,可是,你穿时却把球摘了,我看着,想着,竟然掉下泪来。我是由此想到你在摘下绒球的一瞬间就失去了原来的你,以及你所有的烂漫与天真。我几乎看见你从狐到人演变过程中的挣扎、蜕变……算了,你既然肯真心实意化狐为人,那么,就一心一意过人间生活吧,把女儿养好是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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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楼主| 发表于 2014-4-17 10:47:02 | 显示全部楼层
    玉出深山


    作者:姚筱琼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我和岩雨能不能走出浩瀚原始森林产生了怀疑。起初,我的心悬在半空,漂浮在海浪般起伏的森林之巅,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所带的粮食和水越来越少,而风起云涌的黑森林仍然无边无际,我的心就不再悬在半空,而是浸在阴森森的冰窖之中,绝望和恐惧彻底淹没了我。
      我对岩雨说:今天是第四天了,如果再不补充食物和水,我们就要长眠在此,给食人树做养料了。岩雨说,阿姐别悲观,我们一定能活着出去。“来,我这儿有鱼腥草,可充饥,又能解渴,你尝尝吧。”岩雨一路上都小心翼翼地关照我,食物让我吃,水让我喝,自己吃芭蕉芯,鱼腥草,还有没成熟的鸡嗉包果,说是又裹腹又解渴。这会儿他让我吃鱼腥草,我想我们的“大限”真的是不远了。也好,人什么时候死不是死?就像上次病倒在澜沧江边,要不是玉依姑娘救了我,我现在早就化尘为烟了,哪还能实现徒步穿越原始森林的梦想?如今梦想虽然没有完全实现,但总算在实现的过程中了却了心愿。
      想到这,我心头释然许多,接过岩雨递来的鱼腥草,努力忍受着那股冲鼻奇臭往嘴里送。慢慢地,我适应了鱼腥草的怪味,它成了我的粮食和水。并且,它还有消炎止痛的作用,吃了不但浑身有了力气,肿胀的脚也不那么钻心的痛了,不知不觉,我感觉我们加快了步子。
      天黑了,又到了投宿的时候了。岩雨指着百米开外一棵五人合抱的大树对我说:阿姐,你看那棵垂地榕枝繁叶茂,做我们的歇脚处好不好?
      我点点头,努力闭着眼睛,想尽快适应很快降临的黑暗,看清一切笼罩在虚无飘渺雾霭之中的幻景。
      森林里的这种黑,就像落幕似的,是不容你思考,也不容你犹豫,一瞬间就把人堕入了万丈深渊。
      远处传来野兽的嚎叫。是那些夜间活动的野兽出山了。岩雨赶紧将长腰带解下,在空中“啪啪”一甩,抖直的同心结腰带犹如游龙一般紧紧缠住大树的枝桠,顺势一拉,他就“噌”地上了树,然后把我也拉了上去。
      随后,岩雨挥舞砍刀,砍下许多枝叶铺在纵横交错的树桠上,做成两个安全厚实的窝棚,这样,我们就有了安稳的歇息处。岩雨还意外地发现垂地榕大树上寄生着不少别的树种,其中有一棵白蜡树,逐用砍刀在树上刻下一道口子,再用树皮接在口子处,让白蜡顺着树皮笕流淌,这样点燃白蜡,就有了一团不灭的光亮。
      有了光亮,我表面上安泰了许多。然而心里仍然很紧张,手心湿漉漉地直冒汗,因为我听到狼嚎的声音越来越近。岩雨察觉到我的紧张,告诉我一个方法,捏两团蜡将耳朵堵上,这样,狼嚎的声音就不会那么逼近,那么吓人了。他说:不用怕,我们有刀有枪还有雷管炸药,什么野兽都不用怕。
      的确,是不用怕。我对岩雨的话深信不疑,我说:经历了这种特殊生存方式之后,我觉得真的能做到置生死于度外了。还有,过去许多放不下的事都放下了,许多生活中不知足的抱怨也都不计较了,胸臆间多了许多阳光与宽敞。
      岩雨无声地笑笑。在晃动的光亮下,他的脸棱嘴角线条不似白天看起来那么刀砍斧削的冷峻,眼神之中有些温柔恬静的成份,还有一种以监护人身份和主人姿态出现的热情和宽厚。
      岩雨还告诉我一个自我保护的方法,那就是除了耳朵别听恐怖的声音之外,还要做到眼睛别四处张望。他要我学他,眼睛只看着光亮。我望着光亮,望着他,望着白蜡燃烧时冒出的白烟,只听见肚子饿得咕咕叫。
      两人距离隔得不远,岩雨也听见了这声音,顿时神色踌躇,尴尬在脸上越放越大,就像光亮放大的影子,暗暗地贴在大树上。
      “一点吃的都没有了吗?”岩雨轻轻地问我。
      “嗯。”我点点头。
      一路上岩雨任我随意吃喝,难道他就没想到有挨饿的时候?一想到那么多甜粑和抓饭都被我吃光,真叫我感到赧惭,不知说什么才好。
      我对甜粑真是情有独衷。那种晶莹透亮的乳黄色,以及清香甘甜的滋味,真是令人回味无穷。那是玉依姑娘听说我要徒步穿越原始森林,特意忙了一天一夜,为我制作的一种风味小吃。是以滇南特产香糯米浸泡茶花蕊,蒸熟后拌上蜜糖打成的粘粑。
      我每次打开芭蕉叶包裹的甜粑,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悦,我喜欢倾听撕开芭蕉叶时那种细细的破帛声音,然后,露出捧在我手心里的一团粉黄色凝脂,在十分养眼的同时还能嗅到沁人心脾的清香。
      我曾经看到一个小孩的奇怪举动,他把家中过年买的糖果全都剥开,自己却不吃,就只是为了享受那种“剥”的快感。我想我在拼命吃甜粑的时候,或多或少也带有那个小孩的荒唐和嗜好。
      如今我在筒帕中摸来摸去仅摸出一张包抓饭的芭蕉叶,我说:“抱歉,就只剩下一张还残留着食物香味的芭蕉叶了。”说着,就顺手扔掉。
      “慢,留着。”岩雨说着站起身接住了它。
      我不知岩雨要一张芭蕉叶干什么,满心好奇,我想他总不至于用一张芭蕉叶变戏法,变出吃的来,那我就真的很意外很开心,并且服了他了。   岩雨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他内疚地看我一眼,一句话也不说,默默坐下,从腰里摘下酒壶,拧开盖子,慢慢地啜饮一口。  
      “阿姐,我这里只剩下酒了,你也喝点酒壮壮胆量吧。”岩雨说。
      “有你保护我,我要壮什么胆呀。”我说。
      “驱驱寒也好,森林里湿气重,夜里很冷的。再说,这酒是粮食做的,喝一口保你肚子不咕叽了。”岩雨将酒壶递给我。
      傣家汉子进山,身上要紧的是要掖上一壶自酿的烈酒。这酒度数与酒精无二,用途很广,可以生火、疗伤,还可以提神壮胆以及对付一些意想不到的疾病。
      尽管我喝酒会皮肤过敏,但我此时四肢疲乏,腹中饥饿,还真想喝一口提提精神。这时,我意外地从简帕一角摸出一块吃剩下的芭蕉干。我雀跃地叫将起来,将其一分为二,一半递给岩雨,一半往自己口中送去。
       就在我要丢进口的时候,我看见岩雨将半块芭蕉干藏进衣袋中。  我愣了一下,手举在半空停住。想了想,也改变动作,把半块芭蕉干放进简帕中,留到最后关头再吃。
       我往喉咙里灌了一口热辣辣的白酒,立即便头晕目眩起来。





      大凡平日不爱说话的男人,喝了酒之后,会变得活泼话多起来。岩雨也不例外。喝了点酒,仗着些许酒意,他红着脸对我说:阿姐,你不是一直想听我唱歌吗?我现在唱给你听吧。
      好哇,我说。这真是一个意外的惊喜。
      兴奋驱走劳累困盹,我连忙打开记事本,准备记录。
      我问:是傣语还是汉语?是山歌还是俚歇?
      “是一首史诗。题目叫《南莉玛南娜》。”岩雨说。
      我大大地感到惊讶。
      早在来西双版纳之前就听人说过,孔雀之乡的男女老少,凡是会走路的就会跳舞,会讲话的就会唱歌。现在证实这话一点不假,连沉默寡言的岩雨都会唱史诗,简直是惊人的奇迹。
      说话间,岩雨的眼神凝重起来,他背靠大树,双手抱紧火枪,不紧不慢抽出腰刀,用刀背敲击盛水竹筒,一板一眼地开始唱喏礼节性的谦词:
      “阿姐呵,你是我和玉依心中的南点阿娜(傣族传说中智慧仙女),结识你,是我们的荣幸。能为你唱诗,是我的快乐和骄傲,愿我们傣家的史诗使你忘掉翻山越岭的疲惫,使你在宁静平和中度过寂寞而又漫长的夜晚……”
      岩雨的唱诺把我的思绪一下子带到了布木寨——带到了聪明美丽的玉依姑娘身边。仿佛她轻细、温柔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使得我这颗流浪的心一下于有了归宿。
      借着岩雨的唱喏,我回忆起与玉依分别时,她所唱喏的那些让人百年不忘的真诚话语。一字一句都是那么缠绵,就像牵绊在苍松上密密匝匝的青藤……我还想起她那双深褐色眼睛在离别时流下汩汩不绝的眼泪……我的心在颤栗。
      岩雨唱完谦词,以腰刀敲击盛水的竹简,空竹简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穿过沉沉漆黑的大森林,由近至远地在寂静中悠悠回荡。
      岩雨在击拍声中朗诵序歌:
      傣家人啊,
      你用闪着光辉的银钵,
      盛来了祝福的水。
      傣家人啊,
      你为何年年的今天都这样陶醉?
      把吉祥的水洒给朋友和亲人。
      泼水节啊!
      似源远流长的瑞丽江水,带来了欢笑,送走了忧愁。
      亲爱的朋友啊!
      请听我唱一支世代流传的古歌——
      念完序歌,岩雨随手撕下一绺包抓饭的芭蕉叶,噙在嘴唇间吹响一段优美而又婉转的曲子。原来,他留下芭蕉叶是作这样的用途。
      这段曲子的格调完全不同于我在西双版纳孔雀湖歌舞厅所听到的熟悉韵律。人们常说:西南曲调总是那样幽柔平滑,听起来就像瑞丽江水那般明亮,孔雀鸣啼那般婉转。然而,很少有人听到过用芭蕉叶吹出来的调子,它是那样绵长、空旷、苍凉以及古老而又宁静。在敲击竹筒的声音伴随下,它那断断续续,时高时低的清音玉律似乎与粗犷野性的原始森林的风吼兽嚎揉成一体,成为一种旷世奇韵。
      岩雨用朴实而遒劲的嗓音唱起了古谣《南莉玛南娜》。
      “在锦绣如画的勐巴纳拉细,
      有一位美丽聪慧的姑娘,
      她的名字叫南莉玛南娜——
      感谢啊,赐福的天神,
      她的头发像丝绒一样柔软,眉毛弯弯像月亮,
      那双迷人的大眼睛啊,眼皮像菩提树叶那样美妙,
      睫毛又是那样长……
      洁白的上衣显得朴素清爽,
      翠绿的筒裙把身材勾画得苗条大方。
      她多么像一株白莲——高贵、纯洁、秀丽、端庄。
      哟,瞧那简裙上绣出的鲜花,仿佛散发着醉人的芬芳。
      感谢啊,赐福的天神,
      眼前的都拉(女神)啊,
      是一位多么心灵手巧的姑娘……”
      人是要活很多年,经历很多事才明白世界有多大,天地有多宽,万事万物有多精彩,生命是怎样一个奇迹的,而只有等你明白了这些道理,你才会懂得感恩,懂得惜福,懂得爱,懂得柔情,懂得认认真真倾听别人来自心灵深处的声音。
      而这一切对于我来说,似乎来得太迟,也懂得太迟。此时此刻,我听岩雨唱古谣,根据歌词联想起那位美丽而又聪慧绝伦的傣家女子,那样坚韧执着地爬到天山顶上用玉瓶盛接天露,待天露一点一滴接满了,又历尽艰辛回到赤地炎炎的家乡时,突然间竟改变主意,没去用天露救病重的母亲,而是将那微不足道的一点天露就地一倾,洒在了她认为需要润泽的大地上——是的,只要她那样一倾,不管世界有多大,天地有多宽,那博大宽广的爱都能覆盖,也都能够润泽……
      我终于懂得了什么是真正意义的爱。
      这其中也包括岩雨忍受着饥饿与疲惫为我唱古谣。我想,如果我真正懂得了感恩和惜福,就应该尽快忘记饥饿,忘记恐惧,马上入睡。因为,我们明天还要赶路,我们一定要在生命最后的时刻创造一个奇迹,走出浩瀚的原始森林。





      半夜,我从一个可怕的梦中惊醒。
      睁开眼,又让岩雨加盖在我身上的兽皮吓得魂飞魄散。刚才,我正做一个被野兽追逼的梦。一群饥饿的狼,睁着绿荧荧的眼睛,从四面八方向我包围过来,我想跑,可两腿发软,跑不动。这时,为首的狼张牙舞爪地向我扑来——
      当看清是岩雨为我加盖的豹皮坎肩之后,我的天灵盖还在“嗖嗖”窜冷风,太阳穴也“突突”跳个不停。
      白蜡光亮早已熄烬,黑暗此时变成了张大嘴巴的巨兽,吐着一条隐隐发红的长舌,弥漫着腥湿气息,抖着震震扬威的鬃毛,一步一步向我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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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小时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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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楼主| 发表于 2014-4-17 10:48:10 | 显示全部楼层
      呜呜。森林里长风呼啸,犹如千万头野狼嚎叫。小小窝棚经不住声势浩大的震荡,从我睁开眼时就感觉它好像飘飞到空中荡秋千——翻着,滚着,悠着,旋着,仿佛正月十五玩龙灯,一个花样接一个花样折腾。我不担心大树会连根拔起,但却敢说树枝会折断,窝棚会随着龙卷风直上云霄,而后不知在什么地方匐落在地,任我们在地上血肉模糊地挣扎、打滚,苦苦地不知身在何处。


      大风持续了很久,渐渐地,这头不羁的巨龙累了,精疲力竭地停止翻滚起伏。风,于是停止了长吼。


      世界又归于肃籁。


      这种寂静,是绳子套进脖子,一下一下勒紧的窒息。就连一片树叶从枝头落下,都会发出巨大响声,引起整个森林的回音。


      岩雨啊,你在哪里?快,快帮我拿掉脖子上的绳索,快来救我啊。


      我一连声用意念呼喊。几乎用尽浑身力气,然而,发出的声音却微弱得就像虻蚊嗡嗡。


      岩雨的呼吸声就在耳畔。除此,再没有人类的声音陪伴我度过漫长而恐怖的黑夜。


      还记得临睡前,他为我唱了半个多时辰的古谣,南莉玛南娜的聪慧善良和美丽纯朴使我忘却了长途跋涉的劳累与饥饿,渐渐由平和进入舒展,由舒展进入困盹,最后,安然地迷糊过去。现在,岩雨抱着枪,埋头伏在膝盖上睡过去。一切美丽神话都离我远去。望着他在阴影下的轮廓,是伸手抓不到的遥远,再也无法抵挡魔鬼的眼神向我一步步逼近。


      人在精神危机的时候,意念就会占主动。这时,我意念之中出现了一种声音——吭哧吭哧的喘气声。这声音清晰而又古怪,而且离我们越来越近。


      是猖鬼?想到这,我头皮一惊一乍。


      记得在某杂志上看过一篇文章,说是蜀南某地域有野人出没山谷,红头发,绿眼睛,浑身长满长毛,行为凶残乖戾,当地人称之为猖鬼。


      猖鬼的脚步声在我们栖息的大树前停下来。那呼哧呼哧的喘气似乎通过空气,湿热地传入耳鼓。我已浑身冰凉,大脑也停止了工作,一双眼睛睁得老大,侥幸地想:希望猖鬼不会上树,也不要学岩雨的聪明,攀着藤蔓爬上树来。


      然而,恐怖与绝望并不因我过度惊吓而停止逼近。稍停,树下传来“嘎嘎”的响声,好似撕裂什么,一直响个不停,缓缓将人心撕成碎片。


      完了,彻底完了。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这时候,我的心反而平静下来。我不想喊,也不想逃。我明白,喊和逃都是没有用的。我想,假如喊醒岩雨,仓促之间一枪不能命中它的要害,就等于担了双重危险。据说,猖鬼凶残,不容男性活下来,它会闪电般地掐死岩雨,然后再袭击我,那样,还不如让它首先掳了我去,不要发现睡熟的岩雨。否则,岩雨若有个三长两短,叫我怎么对得起玉依姑娘?反过来,若是岩雨看见我有难,他也会拚死来救,与其两个人一同送死,还不如我孤身一人死得干脆划算。这样筹划反而让我平静下来,睁开眼睛。我倒要看看,传说中的猖鬼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俄尔,我的视线适应了黑暗,轻轻拨开枝叶,露出一道缝隙,将黑暗外的黑暗割开一道口子。可是,我什么也没看见。“原来是自己吓自己。”我松了一口气,想活动一下身体,头转过来,忽然,一双圆鼓鼓像猫头鹰似的眼睛从大树另一侧向我投来两道逼直的光芒。就是这双近在咫尺的眼睛让我明白一个事实,人是怯懦的,是没有思想的,甚至在某些时候连求生的本能都没有,完全只是一具僵硬的躯体。这是一头会爬树的棕熊,它平时最会对付在树上做窝产卵的禽类,堵窝掏蛋是它的拿手好戏,这回,它对树上如此巨大的“鸟窝”以及窝里的怪物有所警惕,小心翼翼的没有急于下手,但是它的眼睛里有明显的焦灼和不安,这种焦灼和不安使它特别具备兽性的激奋与锐利。我们静静地对峙着,四周依旧是黑夜,大风停息,森林里很暖和,很寂静,我们都不耐这种寂静与温暖,紧张得汗水从毛发里渗出来,各自张大嘴,“呼哧呼哧”喘气。终于,它的手伸过来了,一只变形的爪子上长满乱草般棕灰色毛发,像一团脏絮似地堵在眼帘,接着,几根闪烁着幽幽磷光的尖利指甲与我碰电似的相触——在这一刹间,我浑身颤栗地抖了一抖,无声地大喊一句:“救命啊——”张着嘴,瞳孔放大,四肢痉挛地昏了过去。







      我从昏迷中醒过来时,天已蒙蒙亮了。
      风声停息。四周静得连淅淅沥沥降雾的声音都能听见。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岩雨焦急的脸色和一双充满关切的眼睛。
      可是,我眼睛从他脸上移开,四处张望,寻找着什么。
       我怀疑是自己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了恶狼,梦见了猖鬼,还梦见了棕熊。醒来之后,一切恐怖并不存在。而且,我不是躺在窝棚里,而是躺在地上,地上燃着一堆熊熊烈火,火上烤着野兔和毛薯,这是山地人的食物。看样子,我和岩雨的运气真好,在这走了三四天都没遇见人的原始森林里,在缺水断粮走投无路的最后时刻终于得救了。我转动一下头,眼前明明白白多了两个人。这两人坐在火堆旁。其中一个是小伙子,病病歪歪有气无力的样子一看就是个吸“大麻”的,他那双鹫鹰似的眼睛躲藏在乱刀刻划出来的眼睑阴影中,眼神闪着阴郁诡气,显得十分锐利而又迟钝。
      另一位是个妇人,看不出她是小伙子的祖母还是母亲。由于长年累月在山地野风和烈日下劳作,一张枯树脸皮千皱百褶,层层抖动。龟裂的嘴唇由于长年累月嚼食生槟榔被染成酱黑色,略略张合,一条条纹缝便迸出鲜血淋淋。满头乱发,犹如苍苍枯草,包裹在斗笠大一个头帕之中,帕沿下悬吊两只巨耳,耳朵眼硕大的程度叫人怵目惊心,细看之下,凡属当今政府颁发给少数民族的一切优惠证件,都让她作为一家之主的象征,卷成两个大炮筒,穿在了耳朵眼里。因为,在山地人看来,保管这些证件比保管人民币还重要。这样一来,虽说万无一失,但却委实吓人。
      听岩雨称她为老靡婆,方知她年岁不轻了,但她的眼光在刚与我相触时,那种电能,那种犀利的亮度却使我坚信她离老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阿姐,你把山地人当成了野兽,看把你吓成这样。刚才,就是这位老人家用蒌亚草将你薰醒……你听,她一直喃喃唠叨,求菩萨保佑你平安无恙。”
      岩雨在我耳边小声说一大堆话。这是他几天来说话最多,也最为小心谨慎的一次。我是个神经脆弱的人吗?我问自己。答案:不是。因为从现在的情形看,显然在这之前我看到的那个浑身长满棕毛的东西不是人,而是兽。可是为什么岩雨要骗我呢?我想不明白。许多想不明白的事我向来不愿多想,说实话,看到食物所有饥饿感都苏醒了。我说,能不能先让我吃点东西?我的声音虽然很轻,但是我知道我乞求的眼神很迫切。这一刻,我是真正懂得了什么是饥饿,而饥饿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生命力的抗争,我无法抗拒这种饥饿,还有这种巨大生命力的抗争,一个人如果真正明白他的渴求,并且能够为他的渴求付诸行动,那就叫本能。我庆幸我终于有了动物的本能,尽管这本能还有些羼弱,有些战战兢兢,但我再一次发出我的声音,我说:“对不起。谢谢老靡婆的祈祷,我已经好了,不需要祈祷,而是需要吃点东西。”
      我的话让岩雨眼圈“唰”地红了,他把我的话“翻译”给老摩婆,老摩婆乐了,嘴张成一个黑洞。
      这时,我看见她手中拿着烫手的毛薯,嘴里稀溜稀溜地向我走来。
      呀,那是我看到的最为动人的情形,同时也是最为感人的情形。隔老远,我就闻到毛薯特有的香味。我敢说,世界上再没有任何香味比毛薯的香味更加甜美而充实。
       “我看她实在饿极了,天神啊,就让她饱饱地吃上一顿吧。”老摩婆嘴里念念有词。
       岩雨感激地给她鞠躬,随后给火堆加了一块松油柴,火苗呼地窜起,映着他一双牛犊般善良而又真诚的眼睛。有了这双眼睛的呵护,还有香喷喷的毛薯,我像小孩子一样满足地笑了。





      天渐渐亮了,岩雨开始起身收拾东西,说趁早上路。
      是的,赶路的人必须紧跟日头,日头走就走,日头歇就歇。
      “可是日头还没出来,你们会在大雾中迷路的。”一直没开口的小伙子垂着头,一双手抱住膝盖,眼睛盯着火光怔怔地说了一句话。
      如果他不说话,我可能一直都不会注意他。可偏巧我在他说话时注意了他,并且就在这一眼之下蓦地愣住,再也躲不开目光。
      令我震惊的是,小伙子看似很文静地一动没动,可是他却在用烟头灼自己的手臂,我看见红红的烟头将他的皮肤烧出了青烟,我还听到皮肉萎缩时发出“吱吱”的响声,甚至还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恶心的焦臭味,可我就是惊讶,他在自虐时所表现出来的态度竟然是那样的无动于衷,表情是那样的麻木,就好像那烟头烧的不是他的皮肉,而是别的什么与他无关的物体。
      我真受不了啦,看着他在一个地方找不到痛感之后,吹吹烟头又换一个地方烫下去,整个手臂几乎遍是伤疤,找不出一点好地方,我的心就像被烟头灼在最敏感部位隐隐作痛,血在腔中沸腾。于是,我翻身跳起来,绕过火塘,激动地抓住他的手,冲他大声喊叫:住手!你像个疯子一样,你不能这样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说着,我的眼泪便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这是我第一次遇见不幸的吸毒者,在这以前吸毒一直是我不可思议并深恶痛绝的行为,我在内心深处鄙弃他们,把他们划分为另一个群体,认为他们应该为自己的行为以及对社会造成的危害而深深自责和忏悔。可是,当我真正在快接近“金三角”的丛林里遇见这么一个年轻而又无辜的吸毒者时,我却怎么也做不到从心里对他产生蔑视,且别说在这样的环境里因为有了他们的出现使我对生存下去有了足够的信心,更别说是他和他的亲人用食物救了我的性命,就凭他刚才那句关切的话,就足够说明他本性善良,值得同情。况且他的自虐行为是那样暴戾和残忍,让我无法坐视不管。
      可是,我管得了吗?这事是我管得了的吗?冷静下来之后,我困惑了,我想,我凭什么对他理直气壮地大喊大叫?难道我有什么办法能够帮助他戒脱毒瘾,让他不再受忍毒瘾发作时万蚁噬心的痛苦?我除了大喊大叫几句之外,就只剩下一筹莫展。这时,我回头看看岩雨,又看看小伙子,轻轻地,喃喃自语般地说:对不起,我太冲动了,看到你这样,我知道你很难受,希望你振作一点,尽快戒掉毒瘾,一切从新好起来。
      “谢谢。”一直垂着头的小伙子迅速抬起头看我一眼,又很快垂下头,小声地说:戒掉毒瘾哪会那么容易。
      他说了这话之后,眼睛里蒙上一层泪光,脸色更加苍白了。
      这时老靡婆说话了。她不会说汉语,加之情绪激动,用迫不及待的眼神配合蹩脚的手势,向我“哇哇”说个不停。
      可惜,我一句也听不懂。
      可是,岩雨听得懂。他听了老靡婆的话之后,用毫不掩饰的表情加上十分坚定的口气说:“戒掉毒瘾很容易,只要戒掉心瘾就行了。不瞒你们说,我就是一个戒掉了毒瘾的人。”
      他的话就像一个炸雷将我惊呆了。
      我大大地张着嘴,瞪着眼,使劲地克制自己不要惊叫出来。那一刻,尽管我没有惊呼,也没有做出什么意外举动,但我感觉到我的心在流血,一腔殷红的血,汩汩地流,从头到脚,一咕脑全都流淌在地,染湿了这块曾经疯长过罂粟花的土地……





      “阿姐,你是感到震惊,还是不相信?难道玉依没有跟你说起过吗?不信我可以给你们背我的病历。”岩雨说着真的背了起来:岩雨,男,傣族,22岁,从1997年开始吸毒,初为烫吸,以后间断吸食,量约0.05克,一段时间后开始肌肉注射,每日两次,量约0.5克,不用则出现流泪、打哈欠、全身酸痛难忍和烦躁不安等症状……曾在家硬性自我戒毒数次,均未成功,仅隔1—2天便告失败……
      “岩雨别念了,求你别再念下去了好吗?”我闭上眼睛,捂着脸,泪水一径流个不停。
      岩雨点点头,默默地睁着迷惘、黯淡的眼睛,接着,一大颗泪水滴落在手背上。他再也无法保持冷漠的表情,回忆的潮水淹没了他整个痛苦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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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心
    7 小时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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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楼主| 发表于 2014-4-17 10:48:57 | 显示全部楼层
      接下来,他给我们讲了一段关于他吸毒和戒毒的经历。


      “那是1997年夏天,我刚大学毕业,还没分配工作,由于闲得无聊,跟一帮朋友出去玩,被人悄悄在香烟里做了手脚,不知不觉吸上了瘾。当时,我得知真相后,整个人都傻了,站在医院里半天没说话,头嗡嗡响,像走进了蜂箱似的。以后的日子,我不知是怎样熬过来的。觉得从此人生失去了阳光,再也没有了希望,脸上也失去了笑容。不久,我就发展到肌肉注射毒品,我害怕极了,整天哭着、想着、逼着自己戒毒。有几次,我下决心戒毒,发起瘾来用烟蒂烫自己的皮肤,烫得浑身伤痕累累的。有一天,我求玉依用绳子把我绑在房柱上,用纳鞋底的针在我手臂上刺字,她问我刺什么字,我说就刺一个大大的“戒”字。玉依刚扎了一针下去,针孔就冒出血来,她吓坏了,赶紧丢了针,抱着我直哭。后来,我毒瘾发作浑身疼得直颤抖,求她快刺,狠狠地刺,这样才能减轻我的痛苦……我哭得嗓子都哑了,我怎么忍心那样折磨她呀,她拿针的手一直颤抖个不停,在我身上刺一下,又在自己身上刺一下,她说她要和我一同受苦……看着她一针一针扎下去,鲜血从我们的身上流下来,泪水更是如同倾盆一样流淌……”


      说到这,两行泪水顺着岩雨的脸颊流淌下来。他说:阿姐,你知道那次玉依在我们身上共同扎了多少针吗?七百三十针啊,我们各自三百六十五针,针针都是血啊……我现在还忘不了当时那种血肉模糊的可怕情形……


      “兄弟,我本来是不愿说出这段经历的。谁愿意揭开过去的伤疤,再感受一次当初的痛?”突然,岩雨说话的口气变了,他转脸对小伙子说:我跟你说这些,可不是为了回首不堪的痛苦记忆。我是要告诉你,我现在真的是一个戒掉了毒瘾的人,不信你看——说着,岩雨露出两条健康有力的臂膀给小伙子看。“我不光是戒掉了毒瘾,还戒掉了心瘾。络绎,听我说——”岩雨喊着小伙子的名字,“我能做到,你也就能做到。我相信你能够戒掉毒瘾,从新做人,过上了幸福美满人人羡慕的好日子。”


      “谢谢,谢谢你对我的鼓励,使我看到一线希望,有了活下去的勇气。”小伙子络绎如死水一般的眼里荡起一丝涟漪,有了一些神采,但这种神采很短暂,很快又被随之而来的犹疑所淹没。“是的,我也是在家硬性自我戒毒好多次,均未成功。我父母都说我戒不掉了,我自己也失去了信心……我独自跑来森林是因为我失去了最后的爱,失去了做人的尊严,我不敢面对自己,不敢正视现实,我内心忍受着巨大的痛苦而无人可以倾诉,无法解脱。除了这里之外,我还能在哪里找到这样一个险恶环境,它随时可以吞噬我……可是我的祖母不让我死,她紧紧跟着我,而老天就像一面镜子,让我清楚地看着自己的真实面目,我好害怕,好后悔啊……”小伙子说着抱紧岩雨大哭。


      想不到,岩雨是很会说话的,他的一番肺腑之言打动了络绎,使络绎心灵受到很深的触动。


      “兄弟,如果你信我,就听我一句劝,去戒毒所吧,那里才是正规的、科学的戒毒场所,我把戒毒所的地址写给你们,回头,你们有事还可以来找我。”岩雨等络绎稍许平静之后就把自己家的地址电话以及戒毒所地址抄给他。末了,又对老靡婆千叮咛,万嘱咐,要她多给络绎一些关心和关爱,别让他觉得失去了所有的爱,对生活产生绝望。


      岩雨说话时的神情十分神圣,也十分深沉。


      我一直望着他,然后又望着远处的深山,心情一直激动着,是那种充满感激和敬畏的激动,无法平静。


      我要感谢这个老天赐予的机会,让我真实而又透彻地了解到山地人虽为贫困所掩盖但却掩盖不住依然纯朴善良的美好的心灵,同时,还让我再一次感受到岩雨是一个真正优秀的傣族汉子,他有一颗金玉般纯洁的心。


      我想起玉依曾对我说过的话,她说:世上有两种人心,一种是血肉做的,一种是金玉做的。玉依还说过:岩雨的心是白玉做的。


      哦,我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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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小时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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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4-17 10:53:19 | 显示全部楼层
    远山阳光


    作者:姚筱琼   






      清晨刚跨出门,天忽然落起雨来。我感念这雨落得好,农民不用每天挑几十担水灌秧田了。今年初夏雨水金贵,据报载,就这两天不少县还在实施人工降雨,因此我心想:这雨不管落到城里还是乡下,都如同倾注喜悦和生机。
      下雨出行不利,但却使人无比轻松和宽广。坐火车,转汽车,来到溆水河畔的两丫坪镇荷叶坪村。再往前走,一条坑坑洼洼烂泥路逶迤延伸到无尽的天边。那里除了白云就是青山,满目都是清新。
      这时,天晴了。是孕育一场更大暴雨的暂晴。阳光倾满山间,空气稀薄,闷热。绿树举袂纹丝不动,蜿蜒溪水既不扬风,也不鼓荡一缕婉转气流。总之,大自然以潜藏的伏机,使我体会到此行举步艰难。
      出发前,有人对我说过:别想充当救世主,要知道,上天的强盛将剥夺任何人的计划和野心。其实,我并无野心,只有一个酝酿很久的计划,就是想去溆水河畔,寻访一位未曾谋面的文学青年。起因是他用全部的生命激情给我寄过许多作品,而我却因为眼拙很少采用。
      这番来的目的,只是为了一个善意的策划:我想与其推心置腹一谈,或为他指点迷津一二,或劝他早日打消创作激情,安安分分做一个地道农民,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我独自微笑着。认为自己做得对,这种牺牲精神不仅可贵而且独一无二。我甚至拟好了大篇腹稿,其中一段最有力、最深切的话是从贝克尔思想中提炼出的:人的确是分裂的,他知道自己天生丽质,在自然界出类拔萃,因此,他常常冒出一些美妙幻想,甚至有人为了这幻想不惜一切钻牛角尖,可是,人的处境又是十分困厄的,处于各种各样的困境而又不得不在这种困境中生存下去是可怕的,这就需要学会放弃,有时候放弃并不等于失败,相对来说,是一种成功。可以说,我在编造这番话的同时,想到了尴尬窘迫和僵局,包括被他一怒之下赶出家门。可我没想到的是,人每走一步都必须做出体力和心智的付出,更没想到的是我会被雨后的阳光有意制造的内敛及威力蒸发掉最初的激越冲动。
      燠热难当。尤其是更多的犹豫让我无比紧张,心情躁动不安。走出一头汗以后,终于看到村人为我指定的一座房屋,沿着几近荒芜的石径爬上山腰,肖少波的家突兀在眼前。门上挂了一把锁。刚才,村里有人告诉我,他上山栽红薯去了,也许中午回来,也许不回来。一群鸡迎出,咯咯叫着翦起一阵风。没有狗。狗在乡间是最通人性的动物,主人不在家。有几声犬吠,可招来邻居的关照。肖家没有狗,也没有邻居,这使我感到落魄而又寂寞。环顾四周的山和树,凝视脚下疯狂的野草,我像是在此站了很久,记不清自己从那里来,要到那里去,怔怔发呆,记忆失落,大脑一片茫然。
      我站了许久,又坐了许久,不知道该往哪里寻找他。想要留个纸条,却又说不清造访的目的。所以只好选择慢慢消磨渴望、懊恼、妄想、执著……用佛经解释就是:最后达到方尽妙觉,成无上道的境界。这样一来,我渐渐得到静心、息汗,脸色转焦急为祥和。最后,放眼望去,山还是山,树还是树。野草虽深,但院场还是院场。即使看那几垛柴禾堆在廊下,亦觉疏落有致,显示出几分文人的懒散和随意。黄绿不匀的鸡粪铺在脚下,叫人深恶痛绝。可是一想到城市的汽车尾烟、混合焦炭、烟囱煤气、垃圾污染,始觉得没有什么比得上山里空气清新更加弥足珍贵。
      肖与父母分家,妻子外出打工。他白天领着孩子出工,晚上回来坚持写作。自然,柴禾会堆在廊前,鸡粪会铺在脚下。正所谓痛苦开拓思想,寂寞产生文章,这也是自然不可违的规律呵。
      想到这,我深深地发出一声叹息。意识到自己已经被理智的情绪包围,随时都有可能平静而默默地放弃蓄谋已久的策划。
      乌云厚实,大雨逼近。我开始担心暴雨骤然而至。将他阻在山里,将我隔在此地。那将是一个不可想象的窘迫。因为在这阒寂无人的山坳里,面对一座空房子,我有可能怕雷怕电怕雨怕风,甚至面对门上的铁锁,我都深感束手无策。记得小时侯看过一部表现自然主义的剧目,整个场面都是意想不到的起伏跌宕和突兀意外。设若今天,大自然不分青红皂白地上演一场“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剧目,那么,对于我的失败,无论由谁评价,都有失偏颇。
      但是又想,也许下雨他就会回来。那时候,他略弓的背驮着儿子,高度近视的眼镜被雨水淋湿,一团模糊。他脚下高低不平,身子歪歪扭扭,一步一个踉跄。但他的心情是愉快的。因为下了雨,他不用往田里担水浇禾苗了。同时,他还赶在下雨前栽完了薯秧。这样一来,他就可以趁着下雨在家里安安心心地写几篇文章。陪儿子玩耍(儿子从小孤独,几乎只认得他一个人)。他写文章不长,除了散文,就是通讯和消息。记得曾经给他编发过一篇几百字的小稿子,客观地说,还是有点特色,不然总编终审如何通得过?他在创作时向来爱喝点酒,红晕一上脸就逗着儿子傻傻地笑,还不停地抠儿子的痒痒,逗得儿子在他肩胛上使劲扭身子,只差扯着他的头发笑打滚……
      哦哦,他有什么不对?错在哪里?生活于他是这般沉闷,劳动总是累人。难道就不允许他借文学与创作解解闷,驱驱乏(且不谈什么追求与寄托)?文章写得好坏那是谬斯安排得不对,凭什么像他这样的人写不出好文章?因为压抑和沉重,辛酸和苦痛而更加热爱生活,热爱现有的状态,他是一个热情正直、单纯浪漫的人。像他这样过着贫穷的生活,精神却无比富裕的人,自然会孕育无尽的文学细胞,消耗自己天生的营养和睿智。我想着想着竟迷糊了,我是来劝他放弃文学,放弃追求,做一个安安分分的劳动者、平庸者来的,却为何一再地将他想象成突兀烟波浩淼芸芸众生的强胜者?我想我是不是一个没有定性的人,动辄出尔反尔?我的血忽然澎湃起来,就在阳光收起它的炽热光芒时,我的脸“腾”地绯红。没人知道,站在他家长满紫苏的院场,我羞愧得无地自容。
      我想我还是什么都不必向他说的好。没见面,我已兀自苍白,见了面,岂不更加寒伧。所以,面也不用见。
      还是禅说得对:在这个家里,你会觉得怅然若失,跨出这个家门,你将感到如释重负。罢罢,心念已动,注定是一个悄然离去的结局。
      想到这里,我无端地回头一笑:哦,最终放弃的还是我,我已跨出了这个门。
      啊,阳光真好!
      走下山径,走出村口,我一直念叨着这句话,心里快乐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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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楼主| 发表于 2014-4-17 10:56:18 | 显示全部楼层
    请陌生人吃饭


    作者:姚筱琼   






      那天突然接一陌生人电话,说他就在楼下,有事想见我。电话里他自称老乡,从北京来。要不要见?我犹豫,结果还是见了,因为我找不出不见的理由。
      初见斯人,谈不上印象好坏,心想:匆匆一过客,随便应酬。只听他侃侃而谈,聊他在北京的工作、文化圈的朋友熟人、还有这次回乡的感受,不知不觉到了中午,听耳边聒噪和肚子咕叽似乎没完,便说:走,吃午饭去。
      走进餐馆,还没坐定,他又接着聊,我说点菜,他说随便。结果“随便”上来,简单得让人过意不去。举箸之间他还聊,我只好客套地打断他:“实在不周,见谅。 ”他随口说:那你再请我吃顿好的吧。我也随口接过:“没走的话,到家来吃晚饭。”
      话说过,我就忘了。没想到下午六点,人还真来了。情急之下我赶紧给朋友打电话,想请她过来帮我解围。试想,老公不在家,怎好单独请陌生男人在家吃饭?不料朋友不但不肯帮忙,还把我好一顿数落,说如果是骗子怎么办?这饭不能请,赶快打发他走。
      骗子?这我真没想过。果真是骗子,倒新鲜刺激,我倒要看看他怎样骗我、宰我。就当考考我的智商和胆量吧。一转念,我把这位不速之客领回家,客客气气让座泡茶,正经八板地做起了东道主。只是巧言令色中暗藏了观察和试探、防守和警惕。
      这人如果不是跑江湖的老手,就是过于天真单纯。一进门,他就自来熟地嚷嚷:客厅灯不亮。接着,又喊卫生间龙头坏了,还有客厅窗户玻璃也少一块,秋风夹着冷雨正呼呼往里灌。他说:你的生存环境很不好嘛。我说对,是这样。心想:如果想骗财,你就看好了再打主意。他顿了顿问:有没有图钉?我帮你把窗户钉起来。我夸张地一笑,说:想不到你蛮勤快。说着偷觎他一眼,发现他竟收起了脸上的江湖笑意,换上了一副严肃表情。
      在他的忙乎下,客厅的灯亮了,窗户也裱上一层画报纸,屋里顿时有了融融暖意。我的四菜一汤也上了桌,他尝一口汤,赞不绝口:不错,好手艺,馆子弄不出这味道。“可惜没有酒。”我遗憾地感叹。按照我们苗族人的待客之道,上桌就得有酒,无酒不成席。再说人家忙活半天,也该喝口酒暖暖身子。“呵,别客气,我很随便。”他说。“对了,既然是老乡,干嘛不说家乡话?来,卸下面具,说家乡话吧。”我一时忘情,竟松懈了戒备,脱口而出。他冷丁听我这么一说,惊讶地看我一眼,随后告诉我他不会说家乡话。哪有不会说家乡话的人?我刚放松的弦又绷紧了。他也意识到我的试探,自觉变得谨慎起来。想象得出这顿饭吃得有多尴尬和窘迫,刚刚还赞叹鲜美的饭菜一下子变得生涩梗噎,不是滋味。吃完饭,我正愁如何打发他,电话响了,接完电话我借口晚上要加班,“这不,正催呐。”他马上识趣地站起身,说:那我走了,你忙吧。我送他至门口即止步,他走出过道,下了楼,就在我返身关门的当口,他停下脚步,回头冲我说:看你工作这么累,要注意身体。顿了顿,又轻轻地,好似吁叹地吐出两个字:“谢谢。”
      他走了。我却愣住了,雨仍下着,淡淡一丝惆怅在雨里飘零。不知为何,我突然意识到他刚才说谢谢时,眼里流露出一种真切的感激和另一种我说不出意味的东西。就是这一丝看不见摸不着却感受得到的神情,让我思绪万端。
      他走了,我才想起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我甚至都没看清他长什么模样。是的,他是一个陌生人,我以前没见过他,以后也见不着他。他所留下的记忆不过就是一顿饭之间模模糊糊的印象,过不久就会忘得干干净净。但是,有一点我深信不疑,那就是在他为我接灯源,裱窗子的时候,我感觉我们并不陌生,甚至忘记了设防,也忘记了孤独。
      我这是怎么啦?我问我自己。不错,他也许根本不是老乡,而只是一个蹭饭的江湖浪子,但他言语是热情的,行为是善良的,同情是真诚的。即使当他看穿了我的试探和防备,也只是转念之间便选择了宽宥和自尊。而我却一开始就认定他不良,一直不肯以善施予。说起来,我的所作所为才真正可笑可恶,实可鄙夷。
      凭窗望去,雨已看不分明,满眼都是迷茫。而屋里的灯光竟是这般灼眼,仿佛世上除了这灼眼的光芒,就只有那清晰的声音仍旧回绕在耳边,于寂静中悠悠漫延……
      今夜,又是一个凄寒无梦的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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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楼主| 发表于 2014-4-17 10:57:18 | 显示全部楼层
    作家梦


    作者:姚筱琼   






      “妈妈,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当了作家。”女儿在吃饭的时候,晃着小脑袋很兴奋地对我说。
      我正在一堆鱼刺中心不在焉地拔拉,听了此话,一下子正襟危坐,认真地打量起我的女儿来。女儿才四岁,根本不懂作家为何物,再说她的话也没人肯信,谁知道她小小年纪会不会做梦?看着看着我笑了。我看出女儿小脑袋里的诡计,她在讨好我,说不定一会儿就有事求我。可是,我也不知道究竟被什么所感动,心头竟然酸酸甜甜的,而且还有些语重心长地用筷子指点着她的小脑袋。说:“小东西,别梦想当作家,作家可不好当。”
      前半句,我是开玩笑的口气。后半句,我很认真。我的认真使得饭桌上的气氛顿时凝重。
      真的,作家可不好当。十二年前,我还是个晃着羊角辫的小丫头,可我净做“作家梦”。
      那时候很冷,房顶上是厚厚一片白絮,有一个女孩,她从很远的县城来到偏僻的山乡中学代课,她住在四周通风的阁楼上,雪花在她的屋里蝶样飞舞,可她却以背对着寒风,飞雪,用一双冻得通红的手,铺开一叠格纸,在上面认真写她的童话。后来,童话《两只母鸡》印成了铅字。这对于十六岁的小姑娘来说,该是一件多么大的喜事呵,更何况,还有两块钱的稿费哩。
      喜滋滋的她一口气写下去。忘记了招工,忘记了高考,忘记了一切的一切,只知道写呀,写。慢慢的,别人的身分地位都有了明显变化,惟独她还是一个代课老师,一年四季春花秋月风霜雨雪照样轮回,只是写童话的小姑娘变成了写小说的大姑娘。
      第一篇小说诞生了,题目很美,《金色就是温暖》,很带点浪漫主义色彩和意识流风格。不但《文学月报》的编辑们喜欢,众多读者也喜欢。一口气,《文学月报》在1984年推出了四篇她写的小说。有人说:好家伙,《文学月报》恨新松不能高千尺哩。与此同时,她也收到许多读者狂热的来信。有的人在信上问:姚筱琼你是不是某编辑的外甥女?还有恫吓:姚筱琼你的小说再突不破《文学月报》,我劝你不要写了。对第一种言论,她感到迷惘。对第二种言论,她震惊了。
      她想,就《文学月报》还远远没有站稳,难道,又要突破它,另起炉灶?太难了。
      她想来想去拿不定主意。
      但她毕竟倔傲。心想:试试吧,就算失败了,也不枉一番努力。整整两年,七百多天呵。流了多少汗水和泪珠,没人知道。只知道她用了近乎凝固的长时间,艰苦跋涉,从黄土黑泥的苗山,徒步闯进《北京文学》的宫殿。并于1988年从作家云集的京城拿回一个文学奖。“很不容易。”有人开始这么说。是肯定?还是否定?她还是感到疑惑。于是,只好再流汗,流泪,苦苦地往前走。
      一转眼十几年过去了,写童话的女孩有了说梦话的女儿,当她的女儿有一天突然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对她说“我也梦想当作家”时,她实实在在感到了惊讶,好在她除了惊讶还有感动,她没想到“作家”两个字居然能植根于一个四岁孩子的心田,不仅能够让她脱口而出,还能叫她夜晚入梦……仔细想想,这两个字一直就是作为她的生命在延续,作为她的生活在繁复,同时也是作为她的精神主流在坚持,她甚至想:女儿也许在胚胎里就熟悉了这两个字,因为我的整个心灵世界就是一片文字的海洋啊。
      “如果有一天,我的生命枯萎了,我的心灵衰竭了,而我的精神世界还没有崩塌,我唯一希望向上天乞求的就是让我的女儿继续做我没做完的梦——梦想当作家,继续做我没做完的事业——写作。让我亲眼看到这惊喜,这奇迹,这悲壮代代延续,执着而又坚持地用寂寞、用孤独、用智慧、用激情、用爱心将这个世界作最完美的诠释……”
      女儿,这才是妈妈真正的心声,你听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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