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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心
    1 小时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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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楼主| 发表于 2014-4-10 16:07:08 | 显示全部楼层
    疯狂的麦草


    作者:姚筱琼



      同样的东西在水里看和在水上看曲直是不同的,或者由于对颜色所产生的同样的视觉错误,  同样的东西看起来凹凸也是不同的。并且显然在我们的心里也常常有这种混乱。
                                              ——柏拉图



         
      在一个潮湿闷热的五月之夜,粟麦又一次被恶梦惊醒。她梦见自己给自己的双腕割了脉,然后在双手腕套上一个白色塑料袋,让喷涌的鲜血流淌在袋子里,这样不会污染环境,弄得满世界都是血腥气。她放声大笑,笑得脸都变了形。她说,你这眼瞎的看哪,你看鲜血是什么颜色?红的吗?它有多红啊?它有多红也不如你杀我的刀子红啊……瞧,现在你不用杀我了,它们都装在这袋子里了,不劳你费心费力费事了……哎,怪了,人不是说血是热的吗?可我怎么觉得它是凉的啊?冰凉的,你试试,真的是冰冰凉凉的……
      其实,做梦也是有意念的,如果一个人做梦割脉,那她(他)就真的会在血流尽的时候死去。粟麦就是在血快要流尽的时候觉得浑身无力,心慌气闷,受不了绵长的窒息憋出一身虚汗惊醒过来的。
      醒过来之后,她有半小时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弹,她只能用脑子想她现在是在什么地方,跟谁在一起,身边有谁是她的亲人。
      记忆犹如一匹会吼的麒麟,一爪一爪从梦的云端辗过。她能听到记忆的脚步,但却听不到它愤怒的嚎叫。等到四肢会活动了,她起身下床给自己冲了一杯牛奶。可她刚喝了一口,就嗅到梦中熟悉的血腥味,“哇”地一声,她翻江倒海地吐了个精光,连同隔夜的饭菜。
      借着窗外街灯的光亮,她摸到女儿的房间,静悄悄地坐在床头,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女儿的睡姿,她怕吵醒女儿,不敢发出声音,她用柔软苍白的手指紧紧拽着被子的一角,仿佛拽着的就是记忆的麒麟,它有翅膀,它会腾飞,它会挟着无边无尽的岁月和伤痛,将她带回到那个有山有水的小镇上去。在哪里,她明亮的双眼永远流不完河水一样清澈的泪水,她的哭泣是世界上最悲惨、最恸人的哭泣……
      记忆中那个冬天好像一场雪都没有下过,但是却无比阴冷。它漫长得就像她生命所度过的所有时光。
      那一年,她二十九岁。那美丽繁华的水乡小镇,伴随她度过了二十九个春秋之后显然老了,真的老了。它苍桑的容颜宛如镶嵌在她内心深处的墓碑,灰暗而又冰冷。还有,它总在夜深人静发生不可预料的事情,这就更加说明它老成精了。
      那天夜里,她从梦中醒来,伸手一探,床上的易非又不见了。她永远弄不明白,他为什么总是在三更半夜偷偷溜出去。他们结婚十年,对于丈夫的这种行为她死也弄不明白。
      她靸着鞋摸电灯开关,灯一亮,白花花的灯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睛。那是多么凄苦,多么无助,然而却又多么深情的一双江南水乡女子的眼睛啊,它们在灯光下漫出的水蒸气在这个寒冷的冬夜凝结成晶亮的水珠,久久不化地裹在浓浓的睫毛和眼影之中,比高空中的寒星冷月还要凄迷动人。
      她耳边响着一个用扬声器送出来的声音,那个声音说,起来吧孩子,穿上衣袍去寻找他吧,他不在光明处,就在黑暗处,他心中愁苦无法对人言说,他抱愧蒙羞,是因为他心中有一堵坚硬的墙。
      小镇上有一座白色屋顶的教堂,粟麦每个礼拜都来这里听钢琴伴奏唱礼,听神父的教诲。她虽然听不懂神父的暗示,但却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要用自己的燃烧去换易非的冷却
      她披好大衣走出家门,外面的风太刺骨了,地上还结着一层薄薄的,白白亮亮的冰霜,她又折身返回,抓起一条针织毛线围巾将头和脖子裹住,只露出两只眼睛,走入挂霜的小镇街巷。
      小镇靠水边,不仅空气湿润而且一年四季多雾多霜。也许是河岸苇丛太冷的缘故,夜里总有一群群野鸽子和水鸟飞到小镇上来,在人家的屋檐下栖息。路灯裹在浓雾之中,使得一切景物暗淡如幢。
      粟麦从这些鸟的身边走过,觉得自己和丈夫也是这些鸟中的一员,每天都要离开自己冰冷的巢,在外面漂泊过夜。
      粟麦走向一个漆黑的小胡同,毫无疑问,这是易非常来的地方,也是粟麦熟悉的地方。她走到小巷尽头最后一栋楼前站住,望着三楼的彻夜灯光,似乎勾起一些不同寻常的记忆,一些她曾经在这座楼上亲眼见到的神秘气氛,还有眼神的交流,默契的对话,舒畅的笑声……她想,男人也许需要这样一种不同寻常的生活方式吧,要不,怎么说是男人呢?想到这,粟麦改变主意,不打算冲上楼去掀翻牌桌甚至再砸上两个杯子。她在楼下喊着“易非”这个名字,声音里包含着宽宥与颤抖。楼上传来“哗”的倒牌声,是坐在对家的那个人推倒的牌,他说,是你老婆,要不要关灯?关吧。接着是易非的声音。慌张之中灯就熄灭了。粟麦陷入无边的黑暗,她在黑暗里大声说,易非我知道你在楼上,我不会上楼来的,我在家等你,如果你不来,你就等着收尸吧。说完她扭头就走,同时,不争气的眼泪也在扭头之际滚落面颊。
      回家的路上,路过还没竣工的临江市场时,有个值夜的民工悄悄跟上了粟麦。他身上穿得很少,浑身白亮的肉体裸露在外,与这个寒冷的冬天很不相宜。他只是半夜小解没顾上穿衣,他没想到会在这时遇上这样一个娇小玲珑的女人,她身上的气质如同灿烂的阳光温暖着他的周身,使他不觉得一丝寒冷,还有她露在围巾外面的一双眼睛,那是他见到过的最为干净、纯洁,甚至是清澈透明的眼睛。
      可他做梦也没想到这双眼睛会充血,会燃烧。那是一团滚动的火焰烧着了原野,四周全是大火,将他围困在中间。他不知道她手里什么时候多了两块断砖,其中一块已经准确无误地砸破了他的头颅,他正捂着流血的伤口。而另一块还紧紧攥在她的手中。她站着,一动不动地站着,眼睛里放大地写着视死如归的决然。
      他退缩了。就在转身逃走的时候,他竟然发出“嗷”地一声狼嚎,让整个小镇为之一震。





      粟麦是在年边上离开小镇,来到南方都市的。据打工打出经验的人介绍,这个时候许多打工的人想回家过年,而赚钱赚疯了的外资企业老板不愿意停工停产放弃旺季赚钱的机会,就只好乱抓一些“生手”填空补缺。像粟麦这样的若不趁这个机会“混”进厂,就只有去发廊做“小姐”。
      粟麦在这个到处疯狂生长着绿色植物的城市转悠了三天,没日没夜地转悠了三天三夜,最后她给自己下了一个定论:一不进厂,二不做小姐。她说她要在这座陌生的城市扎下根,还要拿到属于这个城市的户口和养老保险,以及金光灿烂的城市钥匙。她的野心和坦率被人讥讽为痴人说梦,并遭到许多同类的狠狠打击。他们说,真好笑,你当你是莱温斯基?如今从农村进入城市打工的人谁不想走当年“从农村包围城市”的道路?可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形吗?如今是乡下麦草长在城里——那叫绿化。
      粟麦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话,的确如此,她在这个城市看到最多的就是大片大片像麦子一样的绿草地,而且就是这些宽广的草地和新鲜空气使得她不敢回到那间低矮阴闷的出租屋里去。她在那里看不到互不认识的人群以及灰白色的大楼。她只有日夜不停地行走在陌生的人群和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中,才能感受到从自身中散发的热量和气味渐渐地弥漫着这个城市,熏染着这个城市,甚至悄悄地改变着这个城市。
      在公共汽车上, 她身上仅有的钱被小偷扒了。转悠了一整天,面包都没舍得吃一个,饥肠辘辘,让她举步艰难,最后不得不放弃继续行走,回到郊外租的柴棚里。她不敢开灯,房东家的楼房在围墙里围着,围墙里养有狼狗, 主人家的小孩和他贩鸡鸭的年轻父母只要看见柴棚灯亮,就会马上跑过来问她找到了工作没有,而那只狗也会莫名其妙汪汪叫个不停。她受不了那狗的叫声,自小她就怕狗,怕狗身上的跳蚤,那玩艺儿一旦上身,她身上细腻的皮肤就会肿起老高的包块,痛不可支。她更加受不了房东夫妇猜疑的眼神,那眼神摆明了怀疑她是做那个事的。可她倒好,成天摆出一副正气凛然的贞洁烈女模样,说得好听一点是善于伪装,说得难听一点是又想当*子又想立贞洁牌坊。
      柴棚里不开灯漆黑一团。进了屋,她不敢乱走动,手臂紧紧抱着自己两肩,站在屋当中发愣。她在想,小床在第几步位置?小凳子在床边,还是在床角?桌上是不是还有喝剩下的半杯水?这时没开灯,看不见水里有没有掉进蟑螂和壁虎,这些昆虫和爬虫屋里多的是,晚上老鼠就在她脸上窜来跳去,更有甚者,一只硕大的公鼠每次见到她都做出抓耳挠腮的样子调戏她,气得她真想拿砖头拍碎它的头和大肚子。
      她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往床边移动,心想房东会不会这时候来催房租?突然,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从围墙里传来。这种电光炮里面还夹杂着大炮,响起来名副其实如电闪雷鸣。她饿了一天,骤然听见锐响便止不住心头发慌。
      接着,郊区四周的人家接二连三地放起了鞭炮,整个大地和屋顶都在抖动和轰鸣。她两手捂耳,蹲在地上想了半天,终于想起今晚是正月十五元宵节,家家户户都在放炮庆元宵,吃团圆饭。
      鞭炮声此起彼伏,没完没了。粟麦犹豫了一下毅然走出门去。她不是怕鞭炮吓破自己的胆,她是怕自己会忍不住上楼去敲房东的门。这时候敲门有什么目的,明眼人一猜就明白。她想,走吧。到一个没有鞭炮声音、没有阖家团圆的地方去吧。对,去火车站吧,火车站流动的都是像她这样浮萍似的人流,他们混合在一起,颜色深浅不一,彩色与黑白参差不齐完全分不清谁是谁或是东西南北。她急急地拿起大衣,连穿也不穿就披在肩上走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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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楼主| 发表于 2014-4-10 16:08:38 | 显示全部楼层
      就在她一边走,一边穿大衣的时候,她看见一位个子高大,年龄不小的男人背对着她,身子歪靠在郊区商店柜台上跟俏艳的女老板调情。那女老板一看就知道过去是做那个事的,少不得跟这个男人也有过“交往”。女老板忽然压低声音,将嘴附在男人的耳边嘀咕几句,男人马上转过头来,两眼风驰电掣地掠过粟麦,用粟麦后来的话形容:当时,他那目光就像民间失传的一种武功——隔山打牛掌。他一掌打来,风过处,山还是好好的山,但山上吃草的牛却被打死了。


      粟麦还清晰地记得他当时穿的是一套黑色金利来西服,系的是黑色领带。像魔鬼一样的黑色是那么雄性迷人,在薄雾愁云般的灯光下显得那样真实而又亲切,她完全被他那种无声无息的性感以及某种暗示征服了。一个男人在召唤,而另一个女人则无法抗拒这种召唤的诱惑力,设想接下来会是什么样的结果?粟麦当时大脑一片空白,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她只是奇怪自己怎么在这样饥肠辘辘的情形下还会窜腾起原始本能。她当时还有一个念头就是这个男人的到来预示着自己不用去火车站,也不用担心房东来催房租,还有,她很快就有一顿饱饭吃。


      后来粟麦开了门,把颜不春请进柴棚,她说,我住在这种地方你是第一个来的客人。说完,她在一转身的刹那,突然紧紧抱住这个男人,接着,从这个男人的胸前传来闷雷似的哭声。





      
      粟麦手中的砖头一直拿到家里才放下。
      她把砖头放在最显眼的矮柜上,和一束插瓶的鲜花摆在一起,使那些静物显得动态而又惊悚。
    她接着拿一只大木盆放在屋中央,一桶一桶往盆里倒水。她在镜子中看见木盆和水的反光就像月亮投入河中晃晃荡荡的倒影,而她就像那只被千古人取笑的猴子,费尽心机忙忙碌碌想要摘取水中的月亮。
      她将鞋袜脱去,光着脚围着木盆走一圈,感受着冬天水泥地有多么寒冷刺骨,多么坚硬粗砺。她命令自己:快,跨过去,跨到盆里去。她一边解开上衣的钮扣,一边往木盆里走。她穿的是一件苹果绿上衣和一条同色的冬裙,当她站到木盆中央时,就像从木盆里长出了一棵绿树。这棵绿树以她灵敏的嗅觉和超人的听力,感受到易非此时已经到了巷口,他的身影是那样高大,他走路的脚步声是那样的沉重,还有他呼吸的声音,几乎是随着无孔不入的风传入了她的耳朵。她停止了动作,缓慢而又犹豫地思考着要不要当真解开钮扣躺到冷水中去。她再次从镜子中瞟了一眼自己,她看自己的眼睛是那么明亮,充满想象的活力,而自己的脸和嘴唇却被激情的烈焰燃烧着,显得通红如炽。
      易非推开门,一眼看见粟麦跪在冰冷刺骨的水盆里,就有了一种寒冷逼出来的尿意。他站在门外一动不敢动,仿佛一抬脚,就有遗尿的可能。
      他的手扶在门框上,头也随之靠在那里。他说,小麦,何必这样折腾自己?我不过就是跟他们一起玩玩牌,没做别的坏事,你这样把自己冻病了,谁带孩子,还怎么上班呀……他的话还没说完,粟麦就扬起头怒吼:“你管我哪,我死我活与你何相干?你心里不就是惦记着你的那群狐朋狗友吗?你不记得这个家,不记得我和虫儿,你跟他们过日子去好了。”
      易非听了她的话,双眼在灯光下若有若无地闪跳了两下,接着,他很小心地藏起那点闪亮的东西。他来到粟麦身旁,想抱她起来,可粟麦死死扣着盆沿不放,易非在使劲搂抱她的时候不知不觉将她解了钮扣的上衣拉掉了,里面黑色毛衣被拉扯上去,露出一截在易非看来非同小可的白肉,他在镜子里看见这段扎眼的白肉立即松了手,退回到门边,膀胱开始紧张,又有了浓浓的尿意。他双眼凝固在她的乳罩和毛衣的颜色上,胆怯地不敢再往下滑,也不敢移走。
      小麦,你为什么总喜欢穿黑色乳罩?好性感,好吓人呀。他皱着眉头神情严肃地对粟麦说。粟麦听了这话,一下子便忘记了对峙的情形,她反问道,你不喜欢吗?“当然不喜欢,你看见有谁穿黑色的乳罩吗?你是知识女性,要懂得矜持,别搞得像淫娃荡妇似的。”易非的话还没说完,粟麦跳起身就给了他一耳光:“混账,你竟敢骂我是淫妇荡妇,好,好,我就淫给你看,荡给你看。”粟麦一边吼叫,一边飞快地脱掉长裙,脱掉内衣,乳罩。一眨眼功夫她就把自己脱得精光,像一尊瓷像玉雕伫立在易非的面前。易非不堪痛苦地闭上眼睛,他像溺水者气若游丝地喃喃哀求粟麦:小麦,你饶了我吧。我喜欢,我喜欢你做的每一件事,我刚才是昏了头了,你原谅我,快,快把衣服穿好躺到床上去,不然,你真的要生病了。
      粟麦仰起头看着镜子,她看见自己身上起伏不平的波浪,这些波浪正颠覆着她的神经末梢,引起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莫大的亢奋和激动,她几乎要因此而疯狂地叫喊起来。
      突然,易非将脸转过去,紧贴着墙壁放声大哭。“易非呀易非,你前世作了什么孽?今生有这样的报应……”他一边哭,一边使劲以头撞墙。粟麦从未见过一个男人以这样的方式痛哭。这除了让人感到震惊之外,还有一丝滑稽。
    易非的痛哭使粟麦顿生羞耻。亢奋和激动就在这一刻像关闸一样嘎然而止。
      随后,她在一种超冷静的思索里脱掉湿衣,换上干衣,然后一声不响地钻进被窝。她的目光从燃烧到熄灭用了整整一个晚上。





      过了元宵节,粟麦像所有城市人一样,正式上班了。
      通过招聘考试,外加颜不春的财力推荐,她被市电视台正式聘为新闻部记者。上班第一天正赶上报道市委书记、市长到全市各单位走访。一周跑下来,市里各单位以及各个层面领导都知道电视台新来了一位台花。只是这朵花十分冷艳阴郁。许多人刚认识她时会觉得她工作不但热情还很执着。可是除了工作,她与人私下交流仍然使用的是书面语言或艺术语言,这就使人觉得她有一种拒人千里的冷漠和怪异。许多人碰到这样的情况自然而然就退却了,还有更损一点的人在打过几次交道之后说她是别人放在墓前的祭品,虽是一朵美丽的白合,却没人敢拿回家。
      没过多久,她就从郊区阴暗潮湿的柴棚搬到电视台的顶楼,一间小小的阁楼里住下。她终于拥有了一枚金光闪闪的钥匙。她把它挂在表链上,无论走路,还是睡觉,都贴着自己的脉搏,牵着她敏感的心房。
      她时时地嘱咐自己,小心哪,小心守着这片钥匙吧,万一掉了,你上哪儿去找?打不开那间属于你的小小房间,你上哪儿去安身?想到这儿她心酸得几乎落泪。后来她还真想到一个好办法,将钥匙复制了好几片,办公室、家里、身上到处都放一片,这样一来,她才觉得真正的有些安心了。
      有一天,低寒潮降临,天气十分寒冷。
      这是粟麦来到这个城市第一次碰上这种冷天气。穿着冬裙的她感觉像光着身子一样寒冷,见了人就想靠过去取暖,或者干脆蹲在地上用裙子罩着两腿。晚上下班时,市区内发生堵车,由于交警都下了班,塞车场面十分混乱。车流、人流、汇成一窝蚂蚁在寒风中蠕动。
      粟麦也堵在一辆公共汽车上。在车里,她不觉得寒冷,也没有了那种压迫、紧张的尿意。出于职业敏感,她想了解一下市民在下班的时间里遭遇这样灾难性的堵车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她采访的第一个对象是坐在身边的一位女中学生,她和她的同学手里各拿着一份杂志在看,不久,天完全黑下来,她收起杂志,用手肘碰了碰同学,细声说:哎,别看了,小心得鸡毛眼。同学没理她,继续就着昏暗的街灯低头看杂志。
      粟麦本想问问她 “鸡毛眼”是个什么眼,但考虑采访目的,还是改成了“这位同学,车堵了这么久,心里烦不烦?”不烦呀,她说。为什么?不能及时回家,吃上爸妈做的可口饭菜,肚子不饿吗?粟麦惊讶又好笑地继续询问。干嘛想吃爸妈做的饭菜呀,我都吃了十几年啦,早烦腻了。再说他们平时对我们管得那么严,放学回家迟一会儿都不行,要问个水落石出的,这下可好了,堵车,回不去了,让他们在家干着急,哈哈。小女孩的话还没落音,旁边一位女士急了。这孩子,怎么这么说话,跟蝎子似的。女士看来是等烦了,丢下这句话就挤到车门旁拼命地摇晃车门,司机听到她的抗议,把车门打开,她侧着身子挤了出去,匆匆地顶风前行。
      不知为什么,粟麦也随她下了车,不紧不慢地跟她后面。走了一段之后,那女人停了下来。说,你跟我跟到家了,要不要进屋坐坐?粟麦一惊,这才发现那女人已经用钥匙开了一扇防盗门,正拿眼看着她。“我……对不起。”粟麦一下子感到特别尴尬,同时也红了脸。她不明白自己为何有这样莫名其妙的行为。她问自己是不是因为独自生活在这座城市,由于缺少爱,缺少感情和交流,所以心理产生了变异,行为也变得怪诞?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内心充满失落地转身往回走。
      等等。女人叫道。粟麦回过头,见她正冲自己招手,那样子不像是恶意。粟麦随她进了屋。后来粟麦知道了她叫汪涵,是这家人的保姆,这家人出国旅游去了,叮嘱她守好家,不准外出,方才她是去邮局给老家寄钱去了,回头正赶上堵车所以特别害怕家里被盗。汪涵找出一双厚长筒袜叫粟麦穿上。粟麦的视线一直停留在汪涵的脸上,隐隐的,一种似曾相识之感爬上她的心头。
      凌晨五点,粟麦在晨曦中睁开眼睛。随着视线缓缓而行,她发现自己与汪涵并排睡在一个枕头上,而自己的手紧紧地搂着她的腰。她听见自己的呼吸在汪涵光滑明净的额头上拂动,她甚至还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在丝棉被里发出刺耳的怪响,她不经意地弄出一丝声音,想掩盖这种怪异声音,不料却把汪涵弄醒了。粟麦以为汪涵醒来之后两个人会自动分开,然而奇怪的是两人竟然同时更加搂紧了双方。那一刻,粟麦浑身像唤起了某种记忆似地起了一阵麻酥酥的麦芽粒,接触到汪涵绸缎般光滑皮肤的手指像过电似的颤栗不止。她感觉到汪涵也有同样的感受,无端地,粟麦眼角滑落一串泪珠,她闭上眼,把一个石榴般甜香的吻印在了汪涵光洁的脸上。她确信,这个唇痕像花瓣一样粘贴在她的脸上,再也洗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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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心
    1 小时前
  • 签到天数: 2952 天

    [LV.Master]伴坛终老

     楼主| 发表于 2014-4-10 16:09:12 | 显示全部楼层
        久久地,粟麦睁着迷茫的眼睛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突然地,她大声失控地哭喊道:我是不是疯了?我们俩是不是心理变态,全都疯了?


      “是。我们是疯了。我们是疯狂的麦草,我们长在这个不让开花结穗的城市,只能作为一种供人欣赏的风景。除了疯长,我们还能做什么?”


      汪涵说完这席话,就用被子蒙住了脑袋,过一会儿,被子里就有了春雷滚动的嚎哭声……







      
      粟麦病了,发高烧,说胡话。一连几天打吊针,什么消炎药、抗生素都用了,病情就是不见好转。
      她一时昏迷一时清醒地躺在床上,完全丧失了活力,丧失了美丽。她的头发像一团乱草散落在枕畔,她的脸苍白地歪在被角,嘴唇上全是水亮水亮的燎泡。
      她每次醒来都能看到易非,他就站在那扇对着河水的窗前,背对着粟麦无声地抽搐着肩膀。他埋着头,像一只狗那样将声音压抑到最低限度呜呜哭泣。
      这个时候,粟麦总是想支起身子,轻轻下床走过去,从背后搂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背上,喃喃地呼唤他的乳名:二佬,别哭,别哭……她与他就那样靠在窗前,她踮着脚尖,双手捧着他的脸颊,用燃烧的热吻舔去他脸上的泪痕……
      然而,这一切只是她的梦想罢了。她现在这个样子哪还能动?轻轻咳嗽一声,都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易非听到她的声音,赶紧转过身来到她的床前,他蹲下身子,将脸对着粟麦,轻轻地抚摸着粟麦被针头插肿的手背。他迅速地给了她一个吻,而后又把嘴唇贴到她的手背上,舔着那一处青紫的淤伤。这动人场景使粟麦永生难忘,也使得她的病情迅速好转。
      只要是醒着,粟麦就紧紧抓住易非的手,不让他离开自己半步。她甚至像一只小动物那样习惯用牙齿咬他的手臂和手指,咬得他不停地叫喊:小麦,小麦,轻一点,轻一点。她这样咬他就是为了让他知道疼,她说,我就是你今生今世的疼,你逃不过的疼,有这样的疼,你满足吗?
      “等我的病好了,我要你陪我到河边去散步。我们结婚十年,你还没陪我散过步哩。我要和你坐在草滩上,看冬天的日头怎样渐渐落到河水里,染红一湾河水,使得远远近近的波滔起伏活泼,富有生机。”
      “再过些日子,等春天来了,我还要和你在靠近河滩的地方开一块地,在地里种上玉米和蔬菜,知道吧?我小时候就种过玉米,在我妈教书的学堂外面田塍上,用小锄头挖一个坑,丢下两粒玉米籽,不久就会长出一根根绿玉似的‘小烟嘴’。‘小烟嘴’慢慢长大,就变成了长刀长剑的青纱帐了。每日黄昏,青纱帐与落霞孤鹜相映,显得神秘而又辽阔,尤其在夏天,瓜果蔬菜枝繁叶茂,果实累累,都不知道有多惹人眼馋哪。”
     “小麦,你少说话,养养精神。过两天我要下乡去,回来我给你捎玉米和蔬菜种子。”易非说话就又走到那扇对着河水的窗前去了。他在想什么,粟麦从背后一点也猜不出来。
      易非一走十多天没有消息。病愈后的粟麦又添了一桩新病,那是一种思念成疾的心病。有一天半夜,她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喊易非,她应了一声,说易非下乡去了不在家。随后,意识清醒的她听到易非熟悉的声音,她下床推开窗,果然看见他站在街边与人说话的身影。她起初以为自己梦魇,使劲用头撞击墙壁,不仅声音响亮还感觉到痛,于是,她大声怒吼:易非,你这个混蛋——话没说完,一口气噎在嗓子眼,憋得她仰面倒在地上。





      自从那件事之后,粟麦再也没去过汪涵那里。
      她相信自己是个有自控能力的人,她不会放任自己往不该去的地方继续走下去。就像曾经跟颜不春有过那种关系,到了电视台工作之后,颜不春继续找她,她便断然地拒绝了他。为了信守这种誓约,她一直拼命地工作,加班加点写稿,常常把自己累得筋疲力尽倒头而睡。
      没过多久,她就把女儿从小镇上接了出来。为此,她跟易非大吵了一架。两人彻底撕破脸皮,她说:“你凭什么说你能够带好女儿,教育好女儿,你是个心灵残缺的人。”这样的话一出口,两人的脸都撕破了。
      后来,易非在送女儿上火车时,把头埋在女儿怀里流着悲伤的泪水告诉她:虫儿,你记住,要是爸爸哪天死了,那一定是被你妈逼死的,你要想着为爸爸报仇。
      他当时就是这么说的,当着粟麦的面。这话在孩子的心上烙下多深的伤疤,粟麦无法知晓,但她从此就再也没见女儿笑过,女儿甚至变得话都很少说,整天除了读书还是读书,很快就把粟麦案头及书柜里的书全都读完了,而有的书根本就不适合她这个年龄的孩子读,粟麦讲过她几次,几次都被她用敌意的目光和恶毒的语言顶回来。
      女儿的脾气越来越坏,每天放学回家,除了挑剔饭菜,就是向粟麦要钱买书。有一次,粟麦身上实在没有那么多钱,就说,虫儿你别这么讨债似地逼我,我挣钱并不是你所想象的那么容易。女儿“哼”地一声,回敬道,那你干嘛不打两份工?粟麦一听,心里直发寒,说:妈妈做这一份工作都十分辛苦和委屈,有时候一篇稿子通不过,是要受很多人指责的……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女儿拦腰打断,她跺着脚,冷酷而自私地吼叫:我不管,我要钱,你就得给,要不你就把我送回到爸爸身边去。你——粟麦气极地指着女儿,说,你这么逼我,干脆把我杀了算了。女儿一听,当真拿起削水果的刀子,寒光闪闪地对着她,说:你以为我不想?告诉你,我早就想杀了你,替爸爸报仇。
      女儿的举动像一团燃烧的火焰笼罩了粟麦,使她在煎熬中浑身发抖,两眼发黑。
      易非你这个混蛋,你是个可耻的同性恋——
      粟麦用尽浑身力气挥掌向女儿扇过去。她把积累了很久的怨气都用在了这一巴掌上,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女儿就像砍倒的玉米树猝然倒下。
      半响,她没听到女儿的哭声。她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也就慢慢地放下手臂,抬起头,茫然地注视着窗外那棵枝繁叶茂的丁香树。她甚至想,就是这棵不耐寂寞的花树,在夜晚的凉风中散发着阵阵香气,扰人心思。
      她支起身子,她的头发散开,从脸颊垂下来,就在头发垂下来她反手拢住它们,想用发夹卡住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
      是颜不春的声音。他说,都深更半夜了,你怎么还让女儿独自在外面溜跶?
      女儿?什么?深更半夜?粟麦懵了。她真的不知自己打了女儿一巴掌之后,女儿倒下,她也随之倒下了。
      女儿,我的女儿,我求你了,你可不能伤害我女儿呀。粟麦声嘶
      力竭地大声喊叫。
      什么话?我怎么会伤害你的女儿呢?我只是……颜不春不怀好意地笑起来。你……你对她做了什么?粟麦嗓子干哑,像变了个人似的。我?我只是带她去吃麦当劳,然后带她去了我家,给她放了一盆热水,让她脱光了洗个澡……“混蛋!”粟麦不等他说完就把电话挂断了。
      她双手握着手机颤抖着,发呆似地想了想,又把电话拨过去——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我什么条件都依你,我只要我女儿相信这个人世间是光明的,我要她对生活有追求,有信心……粟麦一边说,一边泪如雨下。



      
      粟麦就在那天早上决定给易非曾经的班主任贾如君老师打电话。
      她的双眼像注入一种世间罕见的光焰,那光焰有着最具燃烧的能量,仿佛能将一切万物烧成灰烬。
      当晚,贾如君老师应约而至。他把她带到了镇外的河滩上,在一棵形如伞盖的桂花树下,贾如君走上前,掏出一叠白纸铺在一块石头上,请粟麦坐下说话。
      凭心而论,贾如君长得一表人材,个子高高的,脸长长的,鼻梁很挺直,可就是他那双桃花眼与他的年龄以及斯文很不相称,而且“目灼灼似贼”。粟麦想起了《聊斋》故事里的一句话,心里不知不觉有些后悔跟他来到这种风花雪月的地方,万一被人看见,明天就会是小镇上不径而走的一条绯闻。
      “小麦,易非是我的学生,我也就拿你当我的学生。我是十年前在你和易非的婚礼上认识你的,那时你给我的感觉就像一颗还没熟透的枇杷,酸酸涩涩的却无比惹人爱怜,和我今天看到的你完全是两个人,两个模样。你呀,现在的你可就像原野上一团燃烧的火,谁想扑灭都难喽。”
      “贾老师,你是易非的老师,你应该了解他,你认为他是一个有家庭和社会责任感的男人吗?”
      粟麦此时此刻什么话也听不过去,他只想有个人能够明明白白告诉自己,易非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想这个外表看来堂堂正正的男人内心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果说以前她对他的猜疑和不满只是停留在表面的话,那么这一次,她真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他们结婚十年,迄今为止,她觉得自己好似做了一场梦,一场恶梦。
      贾如君没有具体告诉她易非是个什么样的人,却运用语言逻辑思维给她讲起了故事,他说人类遗传学家与生物学家共同做了一项试验,他们把一百只雄白鼠关进一个与母白鼠隔绝的铁笼子,然后给雄白鼠注射黄体酮(一种雌激素),过了一段时间之后,雄白鼠看上去有了很明显的生理变化,科学家们再把雄白鼠与母白鼠关在一起。时间一天天过去,你猜怎么着?这些男女白鼠一直到老死也没繁殖出一个后代。也就是说,雄白鼠失去了原有的本性之后,它对母白鼠一点兴趣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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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4-10 16:09:46 | 显示全部楼层
         粟麦睁着两眼茫然无措地听着这个故事,她不明白贾如君为何要给她讲这个事故。这故事似乎太不着边际,与她想了解易非的事简直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


      贾如君点了一支烟。借着打火机闪亮的功夫,他仔细地看了看粟麦的眼神。他发现她什么也没听懂。于是,他咳嗽一声,壮了壮胆说,你要不要知道没有被注射过黄体酮的雄白鼠在母白鼠面前的真实表现?说完这句话,贾如君就喘着粗气用一种十分强劲有力的动作拥抱住粟麦。同时,他还把头使劲向粟麦的脸俯下去,一下子就找到粟麦惊愕中张开的嘴,他不知用了什么玩艺儿堵住了她的尖叫,然后便疯狂地吻她,亲她,抚摸她。他在使了那么大的劲搂住她的同时,还要不停地动作,不停地说话,这简直就是一个旷世奇观,他说:小麦呀小麦,难怪你结婚十年还像少女一样纯洁,也难怪小镇上许多男人都像我一样做梦都想把你搂在怀里,帮你开启鸿蒙……


      粟麦做梦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在短暂的慌乱之后开始无效地反抗。可任凭她怎么挣扎呼叫都没有用,他就像一头雄性的、强有力的吸盘软体动物,浑身上下都紧紧地吸附在她身上,使她彻底绝望地跟随他向海底深处沉去。然而就在这时,河面上漂来一只渔舟,舟上悬挂着一盏风灯,远远照来的光亮就好像冥冥中父亲的拯救,给了她强大的力量。借助这股力量,粟麦上下牙一合力,只听一声脆听,贾如君闷叫一声张开嘴,松开双手,捧住了自己的嘴巴。“小麦,你怎么咬人?”“混蛋!这是母白鼠的本能。”粟麦指着河面,让他看那一盏神奇的风灯。她说,父亲在天有灵,随时随地都在保护自己。“好,算你狠,你把垫坐的那些纸拿回去好好看看吧,你要的答案都在上面写着哩。”贾如君说完就像一只夹着尾巴的狗落荒而逃。







      
      那天粟麦因赶写稿子又回家晚了。一进门,就看到挂钟指向九点了,怎么不见女儿在家?粟麦喊了几声,没人应。又去狭窄的厨房和卫生间找,还是没有。粟麦急了,赶紧打开通往天台的侧门。就在门开时,一股强劲的寒风迎面扑来,使她下意识打了一个冷颤。“虫儿,你到哪里去了?”她在天台上迎着寒风高喊着女儿的乳名,一直喊到脸色变得惨白,嘴唇变得乌青。
      粟麦一口气冲下楼,以最快的速度把台里所有的办公室都找了个遍,还是不见女儿的踪影。
    眼看快九点了,粟麦绝望中拿起电话拨打110。电话刚举起来,仿佛女儿真的出了什么事似的,眼泪像决了堤的洪水滚滚涌了出来。
      “妈——”虫儿出现在门口。粟麦一见到女儿,二话没说就飞扑上去搂住女儿。“虫儿,你怎么这时才回来?把妈急得差点报110了。”女儿听见这话涨红了脸,羞涩地小声说:今天上体育课我下身流血了,同学们都笑话我把裤子弄脏了,所以我等到天黑才敢出教室。粟麦听了这话喉咙哽咽得难受,她将脸使劲往女儿脸上贴了贴,起身给女儿冲了一杯糖开水。
      喝了糖水,女儿脸上有了一丝血色。她展开手心里一个小纸团,把它交给了粟麦。粟麦一看,上面是一串熟悉而又伤心的数字。“我给爸爸打传呼,等了老半天他都不回机,我想再打,身上没钱了,我把坐车的钱都打了传呼,所以只好走了十二站路才走回家……妈,我向你认错,以前我向你要钱都是为了给爸爸打传呼……”女儿的话还没说完,母女俩早哭成一团。粟麦再一次紧紧地将女儿搂抱在怀里,一句话不说,只是泪流不止。



      
      粟麦一口气跑回家,在灯光下读完了那些从网上下载的有关同性恋的资料。
      男人爱男人,女人爱女人,居然也叫见证阳光,见证真情?老天,世界上到底有没有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粟麦跌坐在地上,浑身像抽去了骨头一样发软。不,这种事不可能发生在易非身上,也可不能发生在我们的家庭。 粟麦声嘶声竭地大吼。“狗屎,狗屎,一切都是臭狗屎。”
      “难道同性恋就不是人?难道同性恋就不能光明正大地相爱?不论是异**还是同**,我们愿意用自己的爱来支撑起这片属于我们自己的天空。”这些话在粟麦看起来简直就是臭狗屎。但她还是弄不明白,男人跟男人怎么爱,女人跟女人怎么爱,等她彻底明白过来之后,她开始翻江倒海地呕吐。一直吐到倒出胆汁,胃开始阵阵痉挛,方才止住。
      她呆呆看着自己吐的那一堆青青黄黄的脏东西,心想:人怎么这么脏呀,吃下去的明明是玉粒金莼,可吐出来就成了这等肮脏。
      她攥紧拳头使劲捶打自己的胸腔和腹部,她不知道那里面都还装着一些什么脏东西,包括刚才她在河边咬破的那块舌头,以及那一股腥咸的滋味。她把自己捶打得神志颠倒,晃晃悠悠。最后,她手捂胸口站起来,像一具行尸走肉地回到房间,拉开抽屉,将一包鼠毒强倒进了嘴里……
    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想过母亲。就在把毒药倒进嘴里的那一刻,她突然特别地思念母亲。眼前飘飞着的几乎全都是母亲的身影和母亲的笑容。
      我死了之后,母亲会将我接走吗?会将我与父亲葬在一处吗?到了来年,我的坟上会长出芬芳碧草,像父亲的坟一样花开得轰轰烈烈吗?
      许多问题还没想明白,她的意识开始模糊,大脑出现大片大片的空白,瞳孔里的景物也放大成模糊一片。不久,她意识到易非在踢门。接着,易非将她抱到了水龙头底下,然后接上长长的橡皮水管,她的咬肌已经自然闭合,易非怎么撬也撬不开,慌乱之下,他随手拿起一把起子,想用那尖尖的铁头撬开她的牙齿,不想失手一滑,那利器竟然撬下她一块粉红色的牙龈,顿时鲜血如注涌出来,随着龙头灌进去的水一起往外冒,刹时地上成了充满血腥的屠宰场。
      粟麦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天三夜她一句话不说,只是睁大眼睛望着天顶。她脑子里什么也不想,唯一的感觉就是嘴肿得老高,牙床神经扯得满脑子都是一绷一绷的疼痛。
      三天以后,粟麦两手空空地离开她生活了近三十年的小镇,离开了结婚十年的家,坐上了开往东南边陲的列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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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4-10 16:12:43 | 显示全部楼层
    小小船儿划过来
                                                                            作者:姚筱琼            
      笋儿订婚了。
      人家是河那边的万元户,开着粉厂、打米厂,叫她先去干“合同工”,然后再“转正”。可笋儿不稀罕,说钱多也不能没礼数(规矩)。依旧在屋下的水竹林边摇她的渡船。
      竹林子大部分是新年长的,绿得像一片翡翠。林中弯弯一条竹径小路,褐褐中透着明黄。小路深处布了许许多多有趣而又顽皮的捕鸟阵,有网眼筛子,大簸箕,还有压得弯弯的细竹弓。笋儿多半时间在林子里捣咕,有人过河一声喊:“笋儿哎——”多不应,隔一二分钟,翠绿间小鹿蹶蹄般蹦出一团粉红色的她来,鬼精一样翻着白眼,一万个不乐意地跳上船,篙子一点,最多只能装五个人的小船箭一样犁出水面,一路撒着笑铃铛吻过河去。这河水也怪,从不浑,早春绿得像张玻璃纸,映着蓝蓝天,白白云,左岸的竹浪,右岸的汕菜花。仲夏,这水又变成玲珑剔透的猫儿眼,神神秘秘眨着迷人的故事。等到秋天,那水,喷啧,釉蓝釉蓝,酷似硕大一颗珍珠闪耀着天上人间也难寻见的光辉,好醉眼。
      笋儿,这活活鲜鲜的苗家女子,不等上完初中就一扑翅像翠鸟儿一样飞回来,恋恋地再也不想挪窝。
      “新姑娘儿哎,穿红鞋来哟,小小船儿划过来罗喂……”
      笋儿惬意得很,盘头,赤足,手握篙。唱起歌来声音颤颤的,多有甜,少有徕。“爹荡桨罗,娘掌艄哟……”“笋儿,小心莫荡落河哦。”河那边立着一棵“绿树”,是新年才调来的邮递员,笋儿喊他送信哥。“送信哥送信哥,你猜我篙子落河有几多?猜不中叫你滚落河去摸王八。嘻,嘻嘻。”
      好野。十足的鬼怪人精。“猜不中,我情愿输。求你渡渡我。”“嘻,嘻嘻……”只笑,不动桨。船儿像片竹叶顺水漂。好标致的小伙,那么高,又那么匀称,嘴巴难得的甜,脸皮子也腼腆,笋儿有些痴迷,顿生出许多幻想,幻想是美的, 就像早春的竹节浆,抿得人心甜滋滋如同喝了一老罐子蜜。
      “先前日子老瞿师傅只到河边就打转身,东西丢把我,从来也没见失过一张报纸一封信。”
      他只笑,不做声。矜持样子使笋儿有点恼,又有些窘。
      两人都不做声。一个默默划桨,一个默默清理报纸,分信,点杂志。他接班时就暗暗下决心,不管哪个山旮旯都要亲自投递,决不干偷懒的事。看看日头还早,禁不住升起一丝好奇。
      “来,我帮你划。”“莫碍事。”硬梆梆的口气是姑娘家发泄窝心火的最有力武器。果然,他倒退几步,尴尬坐回原处。“你会划?”心里又觉太过份,忍不住补圆场。“差,差不多。”小伙子讪讪地,仍旧坐着。“来,划划看。”老实人,到底不经逗。果然就站起来。“……嘻,新媳妇舂碓,只见屁股扭……啊吔,船底子擦破皮了哩。哈啊,哈哈哈哈。”
      笋儿手指着发悻的小伙子,发出开心大笑。河水也压低,四处荡漾着破竹节般的笑声。
      “你……野得有味。”他眼睛辣辣盯住她。“野?女儿家也讲得野么?嫁不出去你赔?”她一点不在乎,依旧漫野。
      “我赔。说给我正好。”经不住场合的他终于忍不住说  出了心里话,顿时,两人大窘。
      “你……我叫你*嘴——”
      笋儿举篙就打。船儿小,躲闪不及,篙子打在腿肚上,生生疼,小伙子一个踉跄随着船儿摇晃,“咚”地一声歪落了河。
      “哈——”
      小船失重,不等笑出声,她也翻天式坐入水中。桃花水,温不温,冷也不冷,两人在水里缩着脖子好一阵笑。
       幸小船不翻,邮包没湿。一篙撑进竹巷子,笋儿带头钻进林,隔着几棵竹,笋儿嘻嘻笑。
      “脱呀,脱下来揪干水。不然走路缠膝头。”小伙子仰头看竹梢,不做声,也不动,似远远想着心事。
      “没人看得见。快揪吧。”说完自己先猫下腰,放下一面圆圆大簸箕,钻了进去。
      小伙子只不动,转眼愣盯着那面晃晃悠悠的簸箕出魂。那篾,织得好密好紧,严丝合缝,什么也看不见。但他却什么都看见了一样绯红脸,浑身躁热,心像喝醉了酒一样火辣火辣,沉沉迷迷,脚,不由自主地往前移动……
      “你好蠢!人家是有主儿的。”笋儿像个精灵一样闪在他身后。脸儿煞白,嘴唇微微有些颤抖。
      他像从一个噩梦中醒来,冷汗淋淋。“你……那你挖了我的眼睛。”“挖你眼睛做什么,你什么也没看见。”笋儿咬着嘴唇,贝一样的牙齿贝一样的泪珠儿闪着晶晶的光。
      “是。是没看见,看不见……”小伙子一拳狠砸在竹竿上。头一扭,大步不回地走了。身后,竹叶唦唦如落下一阵响雨。
      笋儿却呆了。仿佛离去的不是一棵“绿树”,而是一座大山,她心里顿时空空如掏尽五脏六腑。
      一天天日子好快哟。笋儿变了,像一蔸春笋,一夜之间长出七节脱去护壳,亮出嫩生生水灵灵的绿竹。竹就是竹,比笋老,比篙要嫩,到底是活物。
      以后,好些天,送信哥一到河边,总见笋儿抱着膝头在等他。那么巧,又那么痴。但却总不见她笑,也不说话。他便也不笑,也不说话,默默上船,默默起篙,默默地一直把船摇过河,仿佛他是摆渡的,而她才是坐船的。偶尔,他们的目光痴痴地相遇了,足足有十几到二十分钟磁磁地对着话,最后艰难地移开,从不相识一样,把各种的心思深深埋了起来。
      就这样过来过去,河水在一篙一桨搅拌中颜色渐渐变深,变暗,釉蓝釉蓝,像颗硕大的珍珠了。就在他们渐渐淡忘了往事恢复正常之时,万元户那边却不知怎么知道了竹林里的事,很气,却悄悄地不露声色。一边去人往邮局告状,一边提前给笋儿家送来报日。
      笋儿要出嫁了。乡里女子出嫁前是不出门的。然而,就在送信哥停职反省的当天夜里,笋儿失踪了。床头柜上整整齐齐摆放着订婚、娶八字的十二套衣裳、布料。
      第二天,在她家织篾货的小师傅也不辞而别,空留下一堵墙似的陪嫁篾货,有箕,筛,篮,筲,其中最打眼的是簸箕,又圆又大,篾织得又密又紧,严丝合缝。
      小小渡船并没有因笋儿的失踪而停渡。村里又换了一个更加年少的少年,看样子不过十三四岁。什么事也不懂。估计再不会出现什么风流事。过来过去的人都说笋儿是跟那篾匠去了。篾匠是何处人,他们一起去了哪里,却无人知晓。只奇怪怎么不跟送信的小伙子去。
      还有人传说:笋儿一天到晚看那篾匠织簸箕,终忍不住问。
      “你那簸箕,织那么密做什么?”“不密有何用。漏得光的都算不得好货。”“可照得透人影?”“哈哈,你照照,莫说是人影,只怕阳光都透不过。”“……”就两句话,笋儿拿定主意要跟小篾匠走了。小篾匠起初不允,笋儿便把林子里的事一五一十地讲了,当讲到万元户上区邮局告状,送信哥停职反省时,笋儿失声哭,那泪珠子啪哒啪哒打在竹篾上,束成匝的竹篾哗地一声散了箍。小篾匠愣了愣,一拍簸箕起身。
      “好吧。你就跟我走。我决不会干缺心少肺的事,你放心。”
      于是,事情就这么完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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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4-10 16:14:36 | 显示全部楼层
    幸福的紫色蝴蝶



    作者:姚筱琼



      当茜茜头上的蝴蝶结由粉红换成湖蓝,再由湖蓝换成紫色以后,有一天早晨,她扎好两支修长软滑的“马尾松”,拈起嵌有金丝线的绸结,像平日一样,对着镜子,斜斜地,调皮地一边缀上一只,突然,她蹙起了眉头。啊,怎么回事?这紫色的尼龙绸蝴蝶不顺眼了。
      人的某种意识一闪,就是一种宣判。茜茜宣判自己长大了,到了不合适戴蝴蝶结子的年岁了。于是,一丝惆怅,一抹忧戚,一股淡淡的恼意,浸过她的心田,她如痴如呆地怔在大立柜的穿衣镜前。
      镜头逆转,眼前出现无数个蝴蝶结的少女形象。
      粉红色的蝴蝶结,少先队的行列里,她高高扬起了佩戴着一根红杠杠的右臂。
      湖蓝色的蝴蝶结,团旗下庄严宣誓,拳头握得紧紧,紧紧的。
      浅紫色蝴蝶结,机械厂的先进生产者大会,她红着脸上台领奖,胸口一起一伏地表决心……
      啊啊,豆蔻年华,锦绣年华,彩色蝴蝶翩翩起舞的年华哟!
      现在,就是现在,伴随茜茜匆匆走完二十年“光辉历程”的心爱的蝴蝶结,竟要抛下茜茜,不辞而别了。从此,茜茜将毫无色彩,继续去走那漫长的人生之路……乌黑的头发,将要变成灰白,变成银白……
      茜茜伤感了,差不多要落下泪来。她双手颤抖着,把紫色的蝴蝶夹进了她心爱的绸面日记本,然后,放进她每天都要带在身边的桔红色的提包里。
      她扯散“马尾松”,扎成两把不长不短的小辫子,然后,长出了口气,拎起小红包,飞身骑上“凤凰”。
      唉,烦恼的茜茜,忧愁的紫色的蝴蝶结啊!
      “早啊,茜姑娘。”
      茜茜每天都是第一个把车推进存放处,郭大爷每天都要跟茜茜打招呼,茜茜没有像往常那样笑嘻嘻地回答:“你早,郭大爷!”她只是点点头,苦涩地笑一笑,便进了厂门。身后,好似传来:“这姑娘,一夜之间老成了许多……”
      茜茜怕听这声音,加快了脚步。
      经过厂党委办公室,茜茜不由自主地一溜碎步跑起来。
      “萧茜茜,萧茜茜,停停!”
      改选后才上来的新厂长,站在门口大声叫着。
      茜茜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位给厂里带来生机,很使人敬佩的新厂长。
      见厂长在打量她,她下意识地摸摸了那两把“小刷子”。厂长无声地笑了。
      “小萧同志,请你进来谈谈好吗?”厂长郑重其事地称茜茜为同志,茜茜心里一热,很有礼貌地点点头,在一张半新不旧的凳子上端正地坐下。厂长像是对待他下面各车间主任一样,给茜茜泡上一杯茶递过来,茜茜赶紧起身接过。
      “厂长,您找我有事?”
      “是啊,我代表我们厂三百九十七名共青团员找你接挑子。团委书记周洪调走三个月了。这副担子还没有人敢挑,党委的同志讨论了多次,觉得你很合适,今天我就来征求你的意见?”
      “我?”茜茜睁大了眼睛。
      “你!”厂长肯定地点点头。
      “我可是一点儿也不成熟……”茜茜脱口而出。
      “哈哈……”厂长被茜茜的老成样儿逗得大笑了。什么是成熟?什么是不成熟?成熟有什么标志?不成熟又有什么标志?你以为我会把你昨天扎蝴蝶结子看成是不成熟?而把你今天扎小刷子看成是成熟?小丫头,每个工人都从我门口经过,我这里有一把尺子在衡量着呢,每一个人的脚步怎么样,我们都看见呢。你相信我和你师傅、师兄的眼力吧!”
      茜茜走出了办公室,耳边还响着厂长的声音。茜茜进厂四年,十八般武艺样样学了个精通。喜得师傅逢人就夸她手巧心灵。在一次比武大会上,他竟当着茜茜爸爸**的面,得意地摸着刮得发青的下巴说:“这丫头像我。”只要一会儿不见她的影子,他就会问大徒弟李诚:“‘小金鱼’游哪儿去了?”而她的李诚大师兄马上像报话机那样报告:
      “‘小大人’替小丽和小强调解纠纷去了。”
      “‘紫蝴蝶’陪胆小的芸芸交入团申请书去了。”
      “茜茜上团课去了。”
      “她呀,加完班又替你买煤去了。”
      “……”
      这会儿,茜茜来到工房,心不在焉地换上工作服,一声不响地从师傅手中接过焊枪。
      “茜茜,昨晚上给厂里的图书馆布置好了?”师傅揩着脸,点燃一支烟,问茜茜。
      “嗯。”茜茜抿着嘴唇把“帽子”盖往下一拉,把她的脸映在一道道刺眼的电光里。
      “茜茜,你穿了谁的工作服?”李诚把头伸出窗口喊。
      茜茜索性拿背对着她的师兄。
      这时,师傅和师兄才发现茜茜今天有点儿异样。
      李诚不声不响地将就穿起茜茜的工作服.小心地接过她手中的“枪”。
      “今天怎么像换了个人似的?”师傅敲着锤子问。
      “不就是一夜之间嘛。”师兄也夹叙夹议了。
      “你们没事找事,向厂长报告,说我成熟得像个老太太,厂长就给我官当了。”她说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四百人的团委书记,好当的么?(听听,还没上台就扩大了组织)看以后谁给你们买煤,洗工作服!”说完,佯嗔地嘟起了小嘴。
      “嗬嗬,原来是这样,茜茜不愿当‘官’,不愿干团委书记?那好吧,叫你这位读电大的师兄干,或者我这老头子干。”
      师傅的话还设落音,师徒三人都笑了,茜茜边笑还瞪了她的师兄一眼。
      茜茜就这样开始厂拿掉蝴蝶结的第一天……
      下班了。
      “走,去师傅家庆贺庆贺……”
      师徒三人笑嘻嘻地走出厂门。
      从师傅家里出来,茜茜和李诚椎着车,默默地、慢慢地在人群中选着道走。  .
      “茜茜,我考上机械学院了。”半响,李诚对茜茜说。
      茜茜的眼睛里划过一道闪光的流星,她把车停下,两眼久久地看着他,深情而庄重地说:“祝贺你!”“
      “茜茜……”
      “嗯?”
      “我们往河边走走吧。”
      “就这时候?”茜茜的心一下子跳快了。
      他们穿过大街,到了绿树深荫的河边。“我觉得你今天突然长大了。”
      “真的吗?”茜茜的心整个地沉浸在幸福蜜罐里,并不觉得“长大”是件令人惆怅的事了。相反地,她觉得一个人应该尽快长大,尽快承担起社会和生活交给自己的责任。于是,她愉快地望着她的师兄。
      “真的。要不然,我不敢这么早就约你到这个爱的王国里来……”
      “你坏”她把两只眼睛从手指缝里露出来,说,“你老早就想过约我?”
      “是的,老早。那个时候,你还扎着湖蓝色的蝴蝶结 哩。”
      “那为什么不?”
      “我发过誓,一定要等到你把蝴蝶结取下来的时候。”
      “你……”
      “你……”
      她感动得眼睛发热。
      他从衣袋里取出一本书递给她。
      “茜茜,这是我今天送你的礼物。”
      她接过来,看是《青年团工作经验谈》,她珍惜地把书抱在胸前。
      “那我送你什么?”
      他看着她说:“送我一只你昨天扎过的浅紫色蝴蝶结。”
      “啊……”她激动得心都要跳出来了。一双手托住蝴蝶,像托住一个紫色的梦。小心翼翼地送到他的面前。
      他轻轻地捧住这只飞向他的“梦”,用只有最清醒的时候才能有的声音对她说:“让我们勇敢地告别金色的昨天,去创造灿烂的明天!”
      她和他同时举起了绸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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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4-10 16:20:05 | 显示全部楼层
    少女与花



    作者:姚筱琼      



      鬼女子海英十七岁,爱花成癖。
      阳春三月,正逢开花时令,便赤橙黄绿青蓝紫,大瓶小杯加提桶,整整搬来了一片花市。
      “嗬,好花——”
      人进屋必作深呼吸,仿佛潜水者刚登岸,脱下那沉重的一身面具。
      眼睛却不愿挪开花主那张桃红脸,无疑,挪开去鲜花失色,满世界一片惨白。
      奇怪,她不爱“倒吊紫金钟”,说它太浅薄,而且自以为是。
      奇谈怪论,花还能自以为是?
      真苦了倒吊紫金钟,它可是名花呀。可怜背上一个“太轻薄”,把那人夸的“深沉曲雅”全辜负了。
      海英的班主任是体育老师。很年轻很年轻。脱不尽几分猴气。
      海英喜欢老师。敢当面喊他“唐老鸭”。
      老师也喜欢她。常问她“是几时打破的鸭蛋壳,毛绒绒钻出来的一团精灵?”
      师生一起,有说有笑,很融洽。
      校背后有一座山,长得秀巧晶莹。变戏法一般长出山花,长出露珠,长出雾霭,长出悠悠几朵云。
      而且有一个神话般的名字:半边月。
      春夏秋冬,老师每早每晚喜欢登半边月。
      学生也喜欢爬山。
      一蓝一白.一先一后最早划破寂静的校园。
      雾很大,他们看不见远山,而远山却能听见他们的声音。
      “老师,你说雾像什么?”
      “像网”。
      体育老师不比语文老师高明。但他心内想表达的情感却很强大,强大到他没有勇气完整地补充说明它的含意。
      “不高明。顶多五十分,不及格。”
      学生不屑地用鼻音判决老师。
      老师乐极了。为自己的狡黠,也为自己的含蓄。
      下课。老师邀学生打羽毛球,笑眼弯弯如豆荚,于绿叶丛中鬼眨。
      “打就打。只是输了要罚。”学生犟犟地噘起嘴巴,豆蔻花一朵。引蜜蜂甜甜地往里钻。
      师生一起打球,总是老师输。输多了,就有点儿提不起情绪。
      白衣白裤白球鞋,蹦跳起来如林中玉兔。那份狡黠,那份机灵,都是世上少有的。
      老师不知不觉有点痴,一招一式不是缓慢就是迟钝。
      学生便当场将拍子一挂。五个指头从网眼中伸出。
      “不打了。没劲。”
      “换个花样,跳舞怎么样?”老师近乎央求。
      网眼那边终于又有了星星闪动。
      学生打心眼里佩服老帅。别人不敢的他都敢。
      “跳就跳。”
      似乎下了很大决心。其实,他心里被几分新鲜,几分刺激装得满满。
      跳着跳着,老师哭了。
      极痛苦,极幸福地抱着学生跪下去。
      “英子,我的精灵。老师看见你就不能自拔……请你救救老师……”
      一座高山矮下去,只剩下雾霭,漫天漫地,满心满眼弥漫开来,把一切遮盖严实,如丝如网。
      英子整个地傻了。
      要知道,她是学生,学生怎么能救老师?
      海英全身都在颤抖。一瞬间,她想得太多,太深。但她只是迷惘,只是惶惑,同时,感觉到有说不出的空虚和紧张。
      体育老师的手臂更紧地抱住她,像溺水者抱住了救生圈,死死不放。
      海英的喉咙撕裂一般疼。那是许多话都涌到那里憋的。但她此刻张嘴就会错。正也错,负也错,一正一负,她该选择哪一种错误?
      “哦哦,老师……你是海英最敬佩的老师,男儿膝下有黄金,我不希望你这样……”
      她把十个冰凉指尖从球拍的网眼中插进去,插进老师乱乱的发丝,缓缓地揉,轻轻地搓,细细地理……很奇怪,她觉得自己突然变成了母亲。母亲一般圣洁,母亲一般沉静。她始终把自己牢牢地规范在这个宁静的圈子里,一晃眼,她成熟了许多,朦胧如涛的眼中竟然冒出辽阔一片海的深沉。
      奇迹发生。
      那双绝望中抱紧救生圈的手轻轻松开了。
      老师抬起头,眼里熄灭了激动的泪光。似乎很平静,似乎很感激,他冲她歉然一笑,一个鲤鱼打挺跳起身。
      上帝派天使给他力量,他终于理智地战胜了自己。
      “噢——哦哦!”
      海英高兴跳起来。手拍得啪啪响,泪珠儿一串串从笑脸上滚落。
      她忘了刚才的紧张,也忘了刚才那么深深的忧虑。她认为人人都有犯愁的时候,只是千万别拿犯愁的事儿当游戏。
      师生眼望着鲜花洒笑,花也火红,笑也火红,热辣辣给人一个扑鼻的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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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心
    1 小时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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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楼主| 发表于 2014-4-10 16:23:00 | 显示全部楼层
    花  事


    作者:姚筱琼   



      菊脸上除了有块火烧疤以外,别无挑剔。
      只是女孩子脸上怎么可以长疤?长了疤的女孩再漂亮也只能算丑女。
      丑女就丑女吧,不求柴开,只求斧头把脱,能嫁出去就算完了父母一桩心愿。
      菊父母只差沿四乡八寨贴“皇榜”给女儿招亲了。
      然菊就是嫁不出去。
      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吧,老娘们竟平白无故说菊脸上生的是块蝴蝶斑。
      蝴蝶斑是随便好生么?好歹菊还是个姑娘家,叫她今后怎么嫁人?菊母亲气昏,一块砧板一把菜刀,蹭院场上骂三天三夜。
      这一骂,原指望替女儿平反昭雪,却不想从此彻底毁了女儿声誉。
      菊有口说不出苦。心想:我的亲娘老子,你们鸭仔吞螺蛳,噎口气算了,何必硬要抬举我?这下好吧,窗户眼里吹喇叭,名声远扬了。
      菊中学肄业。自然不懂矜持自爱,十三岁学会打架,十五岁学会骂街,十七岁学会朝男人勾荷包眼儿,二十五岁仍待字闺中。
      只苦了她天生忧郁的妹妹蕙。
      姐不嫁,哪轮上嫁妹?蕙一气之下闯深圳去了。
      菊心疼妹子,恨恨地流几回泪水,也卷行李离家,学手艺去了。
      县城转三天,菊选中一家剃头铺。决心跟那位头上水亮的“家伙”学剃头。将来,一旦刀权在手,必将世人全削成圆溜溜的葫芦瓜。
      这样恶作剧地想,菊感到很痛快。
      她笑起来另一边脸十分好看。她把好看的笑脸迎着“家伙”,学一声莺歌燕啼:
      “师傅——”
      师傅停下手里活,忙乱中只见一朵春花笑在窗口。“小姐,理发?”
      呸,剃头就是剃头,理发。穷酸。
      菊心里啐一口,脸上依旧笑。
      “不理发。我想跟你学剃头。”
      菊把个布包搁上窗口,一样一样从里面掏出东西摆在窗台上。
      “您看我是真心想跟您学手艺,刀剪、梳子、刷子……行头都置齐全啦,还不少拜师礼哩。”
      菊一边眯了眼笑,一边将罐头、啤酒,一听听往“家伙”怀里扔。
      几个回合,师傅终于点头,答应菊做他的徒弟。
      “不过……”  .
      师傅期期艾艾举起剃刀,将刀刃停在下巴上,一副要割下去的样子,半晌,急得菊一头汗从发根里冒出来,才吐出一句话:
      “若有人问,你就说是我远房侄女。不要叫师傅,叫我爹吧……”
      “行,爹就爹。”
      菊很爽快地答应了。
      心里却委实好笑,想:难怪人说老小,人老了,真就像个小孩。看那吞吞吐吐样子,只当有什么难言之处,其实,大不了平日爱在老伙伴们面前吹大话,说某某一辈子没有带过女徒弟。
      嘻,没有带过女徒弟就显得是个正人君子?呸!
      谁不知带女徒弟有许多说不出的好处?
      洗衣,弄饭,说不定还有叠被子的。
      缝缝补补,精打细算,还格外地吸引顾客哩。
      菊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又鼓励自己:
      菊呀菊,你总算有块站脚的地方了,要记住,你已不是一岁两岁,你是二十好几的人了。人活世上一百年,有漫漫长路要走哩,一切主张靠谁呢?靠自己。
      “唉!”菊长叹一口气,面色变得忧郁阴沉。
      为了掩饰心乱,她手脚不停地闷头做事。
      一盆盆泼掉污水,一遍遍清洗工具。
      她甚至想学磨刀,在一块油光发亮的帆布上磨得刀刃雪亮。
      可惜爹不准她磨刀,每当她试探性地掂起布头,爹便赶紧将剃刀夺去,然后说:“姑娘家磨刀像个屠夫,吓人得很。”
      菊好笑。于是大咧咧坐上高凳,在镜子前一页页认真看书。
      书一律是在地摊上买来的杂志。
      杂志一律美女封面,贴在脸上往镜子里一看,仿佛自己忽地变成了美女。
      久久地,菊仰脸不乐。
      兴许是杂志不好看,她把书翻得哗哗响,如同要一页页将它们撕扯下来。
      忽然,菊像中了邪似地跳起来。
      “爹,你看这——”
      爹摸出刮脸时戴的眼镜,随菊手指看去,是几行密密小字。
      男,二十五岁,一米七,初中,农村专业户,右腿微跛,其他均优。寻健康温顺,善持家的农村女子为妻,才貌不限,有意者请寄信河北临漳XX X。
      爹不待看完便仰头一笑。
      “原来是征婚启事。”
      “爹,我试试?”
      菊口气已下很大决心。
      “儿戏。”
      爹急忙摇头,表示不赞成。
      “哈,我已经早寄信去了——”
      菊哈哈大笑。乜斜着眼睛揶榆爹,爹气得摔了眼镜走出去。
      爹前脚走,菊眼泪哗一声决堤般往外涌流。她哽咽着说:
      “这样一个爹,二辈子难找。”
      只是爹再好,不能陪伴菊走过漫漫人生。
      既然菊已下决心主宰自己命运,她怎么肯随便把自己抛弃在荒路丛中,不去寻找一条通天的大路?
      菊相信自己的决心,就如相信日出月落一样,那是任何人也改变不了的。
      儿戏也好,认真也罢,又有什么要紧?
      这样想,菊便信心更大了。
      因此,对于爹的好心好意,她很不以为然。
      忽然有一天,菊拿出一张纸条在爹面前晃晃说:
      “爹,您照看生意,我到邮电局查信去。那封信我寄的是挂号,怎么也不会丢,应该有回信来。”
      说着,她做出真往外走的架势。
      爹本来惊惶不安。一直像欠了谁的债一般惴惴度日。突然被菊这么一吓,吓愣了。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菊啊,爹有话讲,你别去——”
      说着,老爹双目垂下浊泪。
      “菊儿,听爹一句话吧,命里只有三合米,走遍天下不满升,我劝你还是不要去那远处谋生。爹老朽了,也没个后人在膝下,你,你……这爿破店,我死了,就算你的啦……”
      菊已知道来信是被爹卡了。
      她又气愤,又伤心。
      但她不怨老爹。
      她心里想哭。喉咙里像塞了块硬铁,她想一头扑进深山老林,对天,对地,对山,对水,痛痛快快地吼它三天三夜。
      然而,她不能哭。
      既已使爹老泪纵横,她就得狠心把黑脸唱下去。
      “爹,您这是说什么话?难道你想让我一辈子当个剃头匠不成?”
      她实在不忍心再说下去,因为,她看见爹的脸变成了灰青。
      闭上眼,菊任凭泪雨流洒。
      那种痛,就像钝钝的刀子反反复复在心头割肉……
      不知什么时候,爹走了。
      地上,放着那封没有拆口的信。
      信封上凝固着老人的泪痕,菊一见,便瘫软下去。
      菊终于走了。
      带着她的倔犟,带着她的自信,同时,也带着她对新生活的无限希望和追求,踏上了遥远的路程。

      蕙在火车上总感到有双眼睛在注视自己。
      她用心倾听着不知播放了多少遍的小提琴协奏曲,凄凄婉婉的《梁祝》,总使她嘴角控制不住颤抖。
      蕙细眉、细眼、细细的唇线均弯成一抹如钩新月。
      这样子是很受看的。
      且带了几分天生的忧郁。
      她只身出门,什么东西没带,只带一把小小不锈钢旅行剪。
      那是她理解人生的全部内容。
      用一句简单话说,长长旅途,她根本不知道何处是归宿。
      反正她不像有的人,活到今天,却已将明天或后天的路程早想好。
      她是走一步算一步。瞎子烧泥鳅,熟一节,吃一节。
      旅途寂寞,她全靠小剪刀消遣壮胆。
      修剪好一个手指甲,总要花半个多小时,修完十个指甲,一天过去了大半。她也累了,轻轻嘘口气,合上眼把小剪刀握在手心里休息。
      那双眼睛一直盯住她不放。
      凭感觉,那是一双专注、炽热,不含任何挑剔的眼睛。蕙很想与他挑战,回视他,让他也感觉窘迫。
      但她不敢。她只敢从背后挽过一条长长辫子,将辫梢散开档住自己的面孔,然后,假装专心致志地剪辫梢上的丫杈。
      “这女孩就像一幅沉静的英国油画。”
      曾湘帆——一位自我感觉良好,而且每时每刻多愁善感的艺术家,这么想。
      他是W市文化馆的美术专干。  二十四岁就已经结婚生子,看起来,他还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后生。
      他对蕙入痴入迷,并知道蕙也不反感自己。
      月下老人安排他们对坐,中间隔了个小茶几,用他的话说:若有若无地感觉到两人的呼吸在缱绻缠绵地对流。
      此情此景,如此美妙,如果不产生点罗曼蒂克,似乎太不合情理。
      湘帆想:如何使她归于自己?漫漫长路,这情愫既已向她敞开,再不能擦肩而过。否则,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记忆?
      蕙也想:看他怎么也不像个坏人,因为他懂得矜持。
      蕙是读过一肚子杂书的。有时候,脑子里常冒出些杂里古嘟的念头。
      两人都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
      于是,就首先各自一笑。然后,又不约而同相视一笑。
      这一笑,两人都陷进对方的眼睛里不能自拔了。
      前面说过,蕙是一双细长眼,幽幽如古筝上的弦,一韵一拍扣动人心,使人一忽儿如在阳光下温抚,一忽儿又在苍苔下阴凉。惬意自不必说,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就好比一根细线,轻悠悠划过豆腐,丝毫无痛苦之感,一颗心已划成数瓣。
      “呀,太妙啦,只是得小心翼翼。”
      湘帆一边想,一边不断变幻柔情蜜意于眼中。那眼,总叫蕙想到岩板坪上的轱辘井。有一年,一位刚过门的新媳妇跳在井里淹死了,怎么打捞不见尸体,有人说:新媳妇叫井吃了。
      此时此刻蕙将这人眼睛比岩板坪上轱辘井,自然宁愿学那新媳妇,跳在井里淹死了。还不行,还要把身子骨交给井吃了。
      这样想,蕙脸滚烫,自觉彻底输给了对方。若今生今世不能完整地得到他,必无脸再活下去。
      《梁祝》停了。广播里报告餐车开始供应晚餐。
      蕙想:如能与他共进晚餐,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
      湘帆也正好这么想。
      男子汉某些时候喜欢冒枪林弹雨之危险,一挺身站起,立在蕙的面前。
      “我们——共进晚餐吧。”
      一切称呼都免了。仿佛他与她从来没有距离。昨晚,还在一问酒吧里,一边听音乐,一边嘴对嘴地喝酸奶。
      这故事太美,她想得差点掉下眼泪。
      这模样更令人心颓,他几乎带点冲动地隔着茶几把她扶起来,乞求的眼神毙了她最后一丝矜持。
      真不得了。往后只怕打个盹,他也会出现在梦中。
      蕙如绑赴刑场一般,任凭他劫持着向餐车走去。
      一盘绿莹莹的黄瓜炒蛋端上来,看着他用手、用眼、用心一齐将菜推过来,她才陡然清醒:共进晚餐已成为事实。
      接着又上许多样菜。黄的豆芽、黑的木耳、还有西红柿。
      他是搞美术的。一餐饭也布置得费尽心机。
      可是,他们谁也没有心思破坏这幅精心拼置起来的水彩画。
      久久地,久久地,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不说一句话。
      不说话并不代表不默契,相反地,此时此刻,他们都愿意把自己全心全意地交给对方。
      借着屏挡,他实在忍受不住心灵巨大疼痛和空虚,冲动地抱住她,吻了她的嘴唇和眼睛。
      她也回吻了他。
      她的吻很放肆,有几分怂恿人的味道。终于,他忍不住呻吟般对她说:“做我的情人吧,你知道我快疯了。”
      “这么说,你结过婚啦?”
      蕙一下闪开身子,吐出声音。
      声音颤栗,像是黑暗中被一头狼追急。
      倏忽,她动作神速地亮出了小剪刀。
      小剪刀虽然没有杀伤力,但足可以刺瞎人一双眼睛。
      她低垂眼睑,喘息不定地回忆刚才的亲吻,颤抖地说:
      “你以为所有的女人都愿意做情人吗?你错了,我就不愿意。”
      说完,两人一直僵持。
      过好久好久,蕙继续说:
      “你走吧——今天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她又把剪子亮了亮。曾湘帆的脸苍白了,逃窜般地踉跄而去。
      蕙的人生正剧的第一幕就这样闭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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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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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小时前
  • 签到天数: 2952 天

    [LV.Master]伴坛终老

     楼主| 发表于 2014-4-10 16:25:22 | 显示全部楼层
    狗尾巴草籽儿



    作者:姚筱琼


      “哟嗬……山哪——吓死人的高呃……
      喂依……日荷——晒脱皮的红呃……
      唷噢……妹啊——甜如蜜的笑呃”……
    戴四百度眼镜的源踏人苗乡那时学会了这支吼山谣。他是乡财政所会计,省财会学校分下来的大学生。
      源报到那天,乡长和书记正在办公室走棋,书记正把一颗绿车提在手里,身后突然传来一断喝:
      “将!”
      书记回首,望着一对“横镜头”,倏地消失了脸上的光彩,并且下意识地坐正了身子。
      源就从这时起,脸上再没现过笑意。
      他的窗口临溪,矮矮一片泽兰光着枝桠迟迟不肯发芽。源便整日关门闭窗,哀声叹气:
      “忧郁,忧郁;就像整座大山压着我的心。”
      成心破罐破摔,早上睡到九点。醒在床上,就那么大睁着眼,望着什么也望不尽意的空间,在心里问自己:我在什么地方?我在天上人间?或:我起床?还是不起?我先穿衣?还是先戴眼镜?许多问题还没有答案,人已经在窗口刷牙了,刷着刷着一愣。
         唔?这溪还会涨水?
         敢情昨晚下了大雨?
         涨洪的溪比原来的溪要大多了。流速也是原来的几倍。它一改平日的安静,弄出些不明不白的喧哗。那喧哗是那么容易叫人激动的停下他该干的活,认真地聆听一会,再冲它出一回神。
         总有那么一刻钟吧,他左手端一杯水,右手握一柄堆满泡沫的牙刷,神经质地干愣着。事先没戴眼镜,这会儿眼睛越睁越大,黑黢黢,亮栩栩不像有近视毛病,而且看的距离很远,连一片稀薄的雾倒挂在山腰也看得一清二楚。
         山脚下有几株李花开了,几团雪堆在那里,奇怪怎么没有桃花,若有桃花,红艳艳的也能给人几分骚动,几分温馨。可惜没有。
         然而,源的眼睛突然发直。
         兴许是没戴眼睛,他看见一团粉红晃过溪面,冉冉如初升朝阳旋飘而来。
         开始,他以为是狐狸精放出焰火。在这寂冷清早,溪水突涨的雨季,专门来迷惑读书人的纯洁眼睛。
         这种刺激一过,他想可能太荒谬,冒出这种思想太幼稚,于是,他看清楚是一个人。
         一个女人。
         不,一个少女。而且是个苗姑。瞧我眼睛多好,三百米以外居然看清楚她的滚滚花边和银琅首饰。
         源暗自得意,得意得差点忘乎所以。    ’
         这种一双赤足,清早下地,勤劳而又美丽的苗姑,他见多了。
         每次见到她们,他心中的忧郁就会一扫而光,不由自主升起一种自傲感。而且,他都要在心里悲天悯人地感叹:哦哦,我可怜可悲,可歌可泣的狗尾巴草籽儿。
         源如此感叹是有根据的,据说:苗女儿祖宗说过:女子如一粒狗尾巴草籽儿,落地生根,淡水薄土生成的*命。
         苗女儿不仅生下地便被看*,除一双赤足,她们还享受不到知识!
         此时此刻他感叹少女在齐腰深的湍急水流中跋涉,身背重负,正竭尽全力对付愈涨愈凶的溪水。
           “呀,危险!”
          一个浪头卷来,少女身子几晃。
          少女听到一声惊呼,抬头看见他在窗口手舞足蹈作垂死挣扎状,不由吓得一懔,脚下出了差错。接着,她的身于倒入水中。
           “不好,出事了。”
         源顾不得一嘴牙膏泡沫白生生吓人,一个箭步纵身跳出窗口。
         到了草地上,他才感觉到脚崴了。
         崴得好重,钻心的疼痛似乎要把他的意志撕碎,然后,再麻木地肿上十天半月给他嘲笑。
          “绝不,绝不让它的阴谋得逞。”
         源一边想,一边咬牙切齿往前跑。
         等他扑身入水。弄得浑身精湿后,他看见少女安安全全,亭亭玉立在他面前,一双大而亮的眸子惊疑欲动,美艳欲绝地望着他。
           “活见鬼,中了她的邪法。”
         源不再往前走。
         不是因为脚痛,而是因为气得慌。
         俩人距离不过两尺,他看见她浑身滴水,满满一背篓鲜猪草更是流淌得犹如屋檐下的雨柱。
         他看着她觉得好奇怪。怎么好好的一点事儿也没有,害人扑进水中,就为看她娇羞脉脉,两只手悄悄捏紧衣角边儿?
         她看着他也奇怪。怎么好好的也弄得浑身流汤滴水,难道他从那窗口跳出来,就为了展示他英雄男士风采?
         他发气。
         她却“扑哧”一声笑出来。
      “笑,笑你个大头鬼。”
         源忍不住骂她。一股真气牵动足底,崴伤的脚痛得他呲牙咧嘴。
      “喂,你佝瘸呢?”
         一时情急,少女以方言关照他。
         他听不懂,冲她瞪眼摇头。
      “是崴伤脚啦?”
         转而来句标准普通话。源又吓一跳。以为中央电视台播音员在广播。
         接着,她就毫不犹豫地伸出一条胳膊,往他肋下一钻,搂住了他的腰。
         她做得极大方自然。
         她将他半扶半抱至岸边。脱下背篓,叫他坐在背篓上。
         开始他以为她要背他回家,窘得一双手挥动不止,后来才知道她要为他治脚,不是上演一出“**的小背篓”。
      “真不知道出事故了,还是出故事了。”
         他想。
         无可奈何,只好随她摆布。
         他看她操作手势很规范,不像一般蛮女子横强霸恶乱干。
           “手艺不错,是祖传吧?”他问。
           “不是,是学的。我们卫校专门开设一堂急救学识课。”
         她老老实实回答。
         他心里却一怔。
         这么说,这狗尾巴草籽儿是中专生?
         源心中不由地又生出许多感慨。
         他仰面向天,天上正好一抹乳云飘远。那乳云一忽儿变羊,一忽儿变树,一忽儿又变出许许多多几何图案令人不可测料。
         这世界的变化真是太丰富啦。
      “喂,你叫什么名字?”源咬着一茎狗尾巴草问她。
      “葸达。”她不经心地回答。
      “蒽达?是译音吗?什么意思?”
         他竖起身子,吐掉嘴里草屑。
      “太阳,阳光的意思。”她略提高声音。
      “妈呀,晒脱皮的红太阳……”源脱口而出。他差点没戏她为狗尾巴草籽儿。却想不到她有这么美丽的名字:
      “蒽达。”他试着学习叫唤她的名字。
      “你怎么不答应?你的声音很好听,跟播音员一样。”
      “咝——”
         他听到蒽达细细一声吸气吐气,不知是不是回答他。
      “你会气功?”
         他突然发问。
         一下子竟被他抓住这个时髦话题,他曾经在某火车站看到两个穿紧身衣裤的青年人,用一块红布罩在空地上,然后举掌发功。——渐渐地,渐渐地那块红布凸了起来,并且里面万马干军像有硕大的鼠子在动。
           “后来,他收了功夫,红布揭开,里面依旧,什么都没有。”他讲这个故事,口气完全是逗小孩的故弄玄虚。
         她终于跳将起来,展开脸儿灿笑。
         她的笑,不是那种入骨的妩媚笑,但那靥容却像白炽般的烈日,足够晒枯世上所有鲜花,令男人汗从鬓边流人额际。
         刚才她虽不是用气功,然而却也要凭借一股真力帮他揉弄,所以,此刻她的脸绯红,笑如珠玉璀璨。
         望着这张笑脸,源不禁有些痴迷,有些茫然。
         声音变得十分遥远,似乎羸弱到消失在云雾空中,地平线端。
           “来,你起来走走看。”
         葸达以豁达的神情,伸出双手来拉他。
         这时刻,他的手接触到她的手。他便感觉到了柔软,感觉到了纤细,感觉到了一个十八九岁男孩子心灵上的震颤和惊悸。
         他发现她设有。
         没有他的这一系列欲死欲仙的感觉。
         他相信自己的感觉没有欺骗自己。    ’
         她是圣洁的。
         于是,他很懊恼。
         说不清什么原因,他竟然不愿听从她“起来走走看”的指令,甚至还想把自己的手从她的手心里抽出来。
         这时,蒽达稍稍用了点力气,顺势地把他身体带将起来。
         矗立起来。他便有了出人头地的优越感。
         他比她高出半个头,而且,他站起来的那股夺人气势远远比她强大得多。
         这种气势只会叫她倒向他的胸口,以他为依附。这决不是源有意占蒽达的便宜,因为他站起来,蒽达便自觉身体往上飘,脚跟离地,身体自然失去重心。
         然而,就在他们身体两相依聚之时,精灵般的葸达将头往后一甩,立即抽手以一个拳头抵在他和她的胸口,隔开了他与她之间的距离。
         全不知她是怎样抽出手的。
         又是怎样维持了两个在这种神力交溶的情势下,一方抽手,而另一方却没有倒下。
      “你的动作好快。”
         他脱口而出。
         话落,两下大窘。
         他的脸尴尬成两张秋柿叶。
         她娇嗔地翻他一个白眼:身子往后一甩,给他来了个莫名其妙的表情。
         他跟随她走了几步,茫茫然竟是一副傻样。
           “能走吗?还疼不疼?你怎么跟牵牛走路差不多?”
         直到她发出嗔怪,他才猛丁清醒。
         这时,他的脚仿佛设有跳过窗口,也投有崴伤一样,感觉舒服而又强健。
           “呵,你的手活真绝!”
         他由衷地赞叹。
           “是吗?”她说。
           “我声音好听,我的名字美丽,我的手活真绝……还有什么赞美词,都说出来,本人还有一好,就是爱听阿谀奉承。”
           即使揶榆的声调从她嘴里吐出,也变得格外动听。
           “还有,你……好漂亮,”
         说完,他做出要逃跑的样子。
           “慢。”
         果然,她以奇快的手法捉住他。
         望着他因得意而显得狡黠的眼睛,她尽量把脸蛋沉得冷冷地告诉他:
           “第一,你现在还没有恢复奔跑能力。第二,你必须坚持敷药。”
         说着,她将背篓掀开,从篓底翻出一大把草药,将其中几味丢给他。
           “牛蹄筋草?”
         他居然认出其中一味惊讶地叫出来。
           “对;牛蹄筋专治牛蹄崴伤。”
         这回,轮到她跳起身子笑弯了腰。
           “你,你坏。”
         源咬牙切齿。
           “我不相信你的鬼话。看,我的脚已经完全好了。”
         他一边说,一边使劲跺脚。突然,他大叫一声矮下身子。
         蒽达的笑意来不及褪去,僵在脸上。
         她几乎是扑身过来,扶起他。关切地问他是不是又伤了疼处。
         她的心单纯得犹如一张白纸。将她心底焦急全用大特写写在脸上,望着她脸蛋儿煞白的样子,源忍不住“咝咝”窃笑。
         原来,他是假装样子吓唬她哩。
         她一下子气怔。
        少女自有少女的矜持和骄傲。
        少女心底纵然有一千个秘密,一万个秘密;但她绝不允许别人用火力进行侦探。
        蒽达生气地放开他。她的头高傲地望着天边的飞云。
        天边,乱云成阵。近空,一朵飞云正以奇速变幻着花样地向她徐徐飘来,她的神情空蒙极了,冷峻极了。
           “记住,用白酒掺药揉敷,早晚各一次。”
        说话时,蒽达已背起背篓。
        话落音,人已走远。
           “哦哦……”
         源张嘴欲说什么,然而,他的思路已堵塞。
         正如他第一次踏进苗乡这块神秘土地,第一次听到由远而近飘来的高亢而粗犷的吼山谣,他的灵魂受到了极大震颤。那时,他的心也想呼喊。但是,他却也是像现在这样张嘴发痴,一个字也发不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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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坛终老

     楼主| 发表于 2014-4-11 09:25:54 | 显示全部楼层
    狗灵魂



    作者:姚筱琼


      我是一个活了73岁的老妇人,我相信狗是有灵魂的。不但狗有灵魂,一切生灵万物都是有灵魂的。比如花儿的灵魂是香气,狗儿的灵魂是跳蚤。花儿可以陨落,但香气永远飘散在空气里。狗可以不明不白死掉,被人吃了肉,喝了汤,但狗身上的跳蚤年复一年活在床铺上,棉絮里,它们夜间出来喝人血,让人皮肤红肿,瘙痒。
      狗的灵魂用这种方式让人铭记狗的存在。就像一朵花用独特的芳香叫人怀念它是一个道理。

      上春的一个清早,我在一丘水田的角落发现黄毛的时候大吃一惊,一时无法确断这是我的狗。
      一只死狗的变化实在太大了,从体型到毛色,再到神情,完全颠覆了活狗的形象。这让我怔忡不已。
      尽管我一把岁数了,但我眼睛一点儿也不花。我直直盯住它看了足足几分钟,仿佛眼神不济,分辨不清似的。其实,这几分钟对于我来说很重要,我在用自己的方式抚慰和悼念它。黄毛来自一个肮脏家族,身世卑微,在五个兄弟姐妹中排行老幺,先天不足加上常常吃不上奶让它身体骨骼虚弱,在陪伴我七百五十六个日子里,因为脾气秉性乖觉,让我不咋待见。一年前,它身上长满狗蚤,成天露出病怏怏讨人嫌的样子,我每次看见它在地上躺着咬自己的身体都会狠狠踢它一脚,叫它滚。有一次,实在忍无可忍对大儿子说,干脆打了它吃肉。黄毛听懂了我的话,抬起泪蒙蒙的眼睛望了我一眼,慢慢支起身,走了。它身子又干又瘦,眼睛不能见光,也不能见雪,否则就会泪流不止。可那次它一走两天没回来,外头冰天雪地,它会到哪里去呢?我有些好奇地在田畴菜园屋前屋后找了一圈,发现它叼捆稻草铺在芍药地旁边,躺在那里等死。那时白雪皑皑,芍药花踪迹全无,我想它并不是单想做个花下死的风流狗这一宗美事吧,我想它应该是心喜天地光明和风花雪月吧。大儿子梦麟拿了半瓶杀虫剂出来,照着黄毛身上喷了一气,不到半分钟,斑驳而稀松的毛尖上浮出一层密密麻麻,成索成绞纠缠到一起的黑芝麻,使狗看上去就像换了一层黑毛,让人疑心它尚有余热的身躯就是狗蚤的温床。
      我还想起它昨晚和往常不一样的吠声。它那时有可能遇到危险,也可能是病危,发出垂死的叫声,但由于我的麻木,忽略了这种异常的吠声,没有引起重视加以关注,听之任之,以致它死于非命。想到这里,我有些自责内疚,甚至像一个多愁善感的女人那样难过地淌了几滴眼泪。不过我终究是一个历尽沧桑,见惯生死,且活得太忙碌的老妇人,没时间过多梳理自己的情感,在意一条狗的生死。
      一条狗而已,我对一条狗的情感仅在于一声叹息。
      我将挎在右肩的竹筐放下,从筐里抽出砍刀,我的砍刀很锋利,它是我的灵魂,在生一刻不离我,死后它依然留在世上为他人所用。
      我用砍刀的弯钩把立在田埂上的稻草拢到一堆,再削了六根柴火棍,用稻草三根一捆,做成两个三脚架,将狗脚也用稻草捆好,用一根生柴叉着,架在稻草上,我摸出火柴,点燃稻草,火势熊熊,湿漉漉的狗毛开始冒烟。我还砍下田边一棵细竹,留住前段人字形竹叉,用它挠着狗毛,挠着挠着,狗就被我挠酥了皮,冒出了油,飘出了肉香。
      接着,我铺了一把干净稻草在田埂上,用砍刀将狗大卸四块。
      我把四块狗肉分给我的四个儿女,让他们吃了狗肉,好在夜里增长精神,做传宗接代的事情。最后,我砍下几片棕树叶,将狗头狗尾和狗内脏统统包裹起来,做成一只小狗的模样,埋在田角的芍药花丛下面,让它的头朝着天柱岭方向。据说,那个方向是一切生灵投胎再生的地方。

      埋了狗,我摁着膝盖站起身,用双脚踩紧刚才挖松的土壤。我不能让任何鼻子灵敏的动物发现这一处秘密。
      我知道,我的儿女们会问我,狗头狗尾狗内脏哪里去了。我不会说出真相。
      我也不会刻意记挂埋狗的地方。但等来年五月,田角边芍药开出钵大的花朵,其中有几朵花开得格外艳丽,于粉白中格外开出一种紫色,摇曳风中,弄出妖冶无比的姿态,我就会想起那个埋狗的特殊位置,并且有意多看那花朵几眼。
      回过神,我想起一个土方子,将那紫色芍药花揉出汁,涂在红肿处可治瘙痒。儿女们平日爱喝我酿造的米酒,身体格外温热,怕是得用花汁一日三遍,三日九遍,九九八十一回涂擦患处,那红肿充血的部位才会痊愈。不过,旧痒好了添新痒,只要黄毛的灵魂不死,吃过狗肉的人就别想皮肤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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