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边就要谈。”他笑我的迫切神情,吸了一口烟,说道:“我是亲眼看见她被捕的……”
当时在中国大学,他和魏宜咸共同分析了当局连续三次到东大、中大、清华大学捕人的新形势,决定必须召开一个学联党团会,讨论对策。于是约定好3月5日晚在主管宣传的民国大学代表王其梅家中集合。王其梅住在一个死胡同顶端的公寓里(现在的太平湖),地址比较隐蔽。魏宜咸负责去通知王其梅,他负责通知黄敬、孙敬文。
3月5日下午,孙敬文很早就来清华大学同学会住处找他,约他“出去玩”。两人决定即去王其梅住处,在那儿吃晚饭,等着开会。他们有意坐了人力车去,大约午后3时许,人力车一直把他们拉进死胡同里的公寓门口。他们下车后才发觉情况有异,公寓影壁前边站了一个警察。
这时,孙敬文急中生智,大步走进公寓,大声呼喊一个假名字:“×××!在家吗?”
警察立即过来,向他们盘查,把他们带到公寓主人的房间里。
这间房放着板床,大桌上摆放着计算房租的大账本及算盘等等。公寓主人因他们常去,是认识他们的,这时便站立起来,却没有向他们打招呼。
警察搜查他们身上。他的身上带有文件,不过是放在贴身的衬衣口袋里。他那天戴着皮帽,身穿在估衣摊上买到的一件八成新的蓝呢大衣,内着老羊皮袍子、毛衣,毛衣里边才是衬衫。他的身量魁伟,打扮很像一个有钱的商人。他怀里还揣有一块贵重金表,这是父亲的遗物,还有几十元大洋。这一切都被有社会经验的老警察看在眼里,对他十分客气,只是随意地搜查了一下。孙敬文那天穿件黑棉袍,他在黑裤腿卷边内放着一封山东家信,被搜查出来,幸而未带文件。
“打哪儿来?”老警察问姚。
“天津。”他随口答。
“干什么的?”
“在皮毛税局。”他突然想起大哥姚克番在皮毛税局当科员。又跟着说一句:“今晚上,我还要赶回去!”
“你呢?”老警察问孙,看着山东家信。
孙敬文的打扮也不像学生。他凑过去说是想在北平混个事由儿,恰巧路遇老朋友,他看看姚,笑嘻嘻地对老警察说:“这位先生想逛窑子,我给他带路,我们出来逛逛!”
“公寓里住过×××没有?”警察突然转头问公寓主人说。
“啊,住过,住过。已经搬走3个月了!”公寓主人不错,不慌不忙地回答,当时公寓住客迁走两个月就销号,无从查找。警察见问不出破绽,便说:“我给你们说说去吧。”他走出去向特务报告去了。
俄倾,老警察回来把他们两人带出公寓主人住处,一直走到王其梅家。
王其梅的屋内已柜倒箱翻,被搜查得乱七八糟,查出了文件。他们一进屋便见魏宜咸和王其梅均被捆绑,站在当地。
“你认识他们吗?”特务拿着手枪,问魏宜咸。
“不认识。”魏宜咸冷淡地说。
特务又问王其梅,王也说不认识。
特务又问他们认识不认识魏和王,两人均摇头。
特务端详着姚和孙,玩着手枪。过了好一会儿,说:“走吧!”
两人被放出来,天色已昏暗,犹如他此时的心情。但他立即想到必须分头去通知。他乘上电车直奔盔甲厂斯诺家去通知黄敬,黄敬刚要出来,正好被他阻拦在门前。
3月6日,他和林枫碰头,林枫已得知情况,要他隐蔽起来,问他有无办法。他说自己去找地方,便去找醒斋哥。醒斋哥介绍他去老友朱欣陶家暂住。朱欣陶曾是姚府常客,经姚震提携曾出任固安县县知事,1927年北伐后,北洋军阀被推翻,他也赋闲家居。朱欣陶在北新桥五道营有一个独院,是老住户,他和周围警察均认识,和国民党无关系,是合适的隐蔽所。3月8日他即迁去朱家住,住在进门外院的一间北屋里。朱欣陶当年38岁,有一子二女。夫人名张孑余。四妈由此也当然结识了朱欣陶一家。六兄除去每周由朱欣陶陪同去北新桥洗一次澡之外,便闭门不出。林枫、黄敬、黄华等人去看过他,魏宜咸等已消息渺然。无人来时,他便读书,翻译了一本从法文图书馆购得的共产国际七次代表大会通过的《共产国际纲领》。
在朱家住宿从3月初到5月底。在不到3个月期间,他发现朱欣陶的夫人张孑余的经历和思想很不一般。朱欣陶和夫人都同情学运,对共产党有好感,夫人比朱欣陶思想更开朗、进步,她对中国的现状和家庭生活均感到苦闷。
有一天,他和张孑余谈心,才了解张孑余的不凡经历。张孑余是山东黄县贫农家女儿,从小随父母逃荒东北,竟逃到了苏联的伯力。当时正值十月革命之后,苏联正在实行新经济政策。她的父亲病死,母亲只得改嫁一个俄国小商人纳卜迈。她当年十几岁,一天后父要强奸她,她逃跑到北洋政府驻伯力领事馆要求保护。该领事先生恰恰是朱欣陶原夫人的内弟。领事很同情她,便给她路费,让她回国到固安县找朱欣陶想办法,或可找到活儿干。张孑余便在1926年从伯力跑回国,顺利地找到了朱家。当时朱欣陶的夫人刚刚生下第二个女儿,不幸去世。张孑余来后便给朱欣陶带孩子。之后两人的感情发展为爱情,张孑余便和大她十多岁的朱欣陶同居,后结为夫妇。但她的经历对她的思想有很大影响,她深感现实生活的苦闷,羡慕十月革命,渴望参加革命工作。突然降临她家的革命大学生使她有了希望,她倾诉了内心的苦闷。
5月底,当六兄接到调去天津工作的通知,在告别朱家之前,他没有忘记通过黄敬介绍张孑余入党,并参加革命工作。他一生中总是关心着别人的生活和进步,愿尽所能给予帮助。张孑余自此有了革命组织的关心,慢慢地提高了文化。1937年她代表北平妇女界出去慰劳军队,恰值日寇占领北平,她便一去不返,赴延安入党校,1941年才返回北平的家,重见朱欣陶。她本名“吉余”,因身经劫余,才改名“孑余”,这个发愤图强的贫农女儿,后来却在“文革”中因看不到光明前景而自杀了。
6月初,六兄在永定门外上火车,由那儿到达前门车站,李常青在车站等候,接他赴津。从此之后,他结束了北平的学运工作。北平学联则由接替林枫的李雪峰领导;林枫因天津来了一位党中央代表刘少奇同志,也被调回天津。林枫临行时把郭明秋带走。①郭明秋后来成为他的夫人。
六兄没有想到,此一去直到1949年他才重返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