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

姚祖军

文／姚祖军

　　我的故乡有个很诗意的名字——若水。这本是一条温宛的小河的名字。
　　因了这名字，这地方便注定和水分不开了。这条叫若水的小河自不必多说，这里还有一条比她更大的河——巫水。巫水另有一个很霸气的名字——雄溪，据说这是一位贪婪的雄性河神，卵翼着众多雌性河神，若水是其中之一。
　　巫水从东面的城步山区一路奔腾而下，在青山峡谷间蜿蜒，越高山，过险滩，拐过九十九道弯。一如他的两个名字一样，时而寂静异常，安详平和，扮演着一位神秘莫测的巫师；时而猛如勇士，一泻千里，将他雄性的霸道、强悍与威严暴露得淋漓尽致。巫水在这地方拥吻了若水，一同跳了一圈漂亮的S形交媾舞后，便合二为一，欢快地迤逦北去了。
　　大凡在河流交汇的地方，都会毫无例外地出现盆地。在两条河流千万年来戮力同心地冲洗作用下，果然在山谷中辟出一小片平地。大抵是会聚了水的精华，沾染了水的灵气，这弹丸之地竟日渐鲜活生动起来，养育出一方人来。这地方便被命名为若水。地名的形成，究竟是在哪朝哪代，已无从考证。
　　若水是在远古时便是一处关津要道，是通往滇贵川黔的必经之地。所以，宋时便开始设立驻扎军队的若水砦。在明则有若水巡检司，豢养弓兵若干，盘查过路行人，缉拿强人盗贼，保证商旅畅通。当时应该是一个中心。但不久这个地位便被下游水运更发达的洪江取代，若水巡检司迁移到那里，改为洪江巡检司。
　　顺巫水下行三十里许，即为洪江；上行二十里，则为高锡。这三处地方，在明清乃至民国，都是沾了水运的便利，又兼都处在那一条有名的烟土之路上，因此一跃成为巫水之上有名的水陆码头。尤以下游的洪江为盛，虽一度曲尊为会同的一个镇，但得益于木材、桐油、烟土在此地的集散，青楼业在当地的空前发达，税收竟占去当时湘省的四分之一。抗战时期，大批国民政府要员流连于此，成为当时人们暂时忘却战争、纸醉金迷的温柔之乡，是故号称“小南京”。
　　若水之人占尽水之便利。水成了他们生命通道。水至何处，路即延伸至何处。不必花甚么气力，便可轻松解缆问桨，通达天下。下则取沅水，过洞庭，入长江，达常德、武汉、南京，上则达武冈、宝庆。
　　诚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若水人似乎深得水之精气，男则刚柔相济，不卑不亢，不失儒雅；女则个个天生丽质，五官清秀，肤色白皙，柔媚可人，说话则一律轻言细语。若水人水样的性格，造就了纯良质朴的乡风。若水人与人为善，好交结朋友，在家则和睦相处、友爱互助，对外则精诚团结得如水般柔韧坚固。是故，这个地方从来就不曾缺出色的领导者、组织者。会同为数不多的厅局级官员，若水一地竟占去十之五六。
　　早先的若水集镇，大约分为上节街、下节街、鸭背团三部分。一条狭长的沿着若水河的青石板街道，被通往码头的小巷分为上下两截。街道两旁一律是前后两进的黑色木房，房子挨着房子，连成了一体。靠河一侧的房屋一般为吊脚楼，下面一层作猪圈牛圈及厕所之用。因为屋挨着屋，街坊邻里之间关系便异常地亲近，建立起一种紧密的互助关系。由于房屋相连，集镇的人们十分重视防火防灾，聘请有更夫夜间打锣巡视。但这种密切还是给小镇带来了灭顶之灾。
　　那是１９８６年，一个叫刘金秀的孤寡老人，在炕腊肉时不慎失火。火苗在极短的时间内窜至邻家，并如火烧连营一般，迅速向两头蔓延开去，烧掉了整条下节街。其时，我正在若水中心小学读四年级，寄宿在学校过集体生活。某天半夜里忽被惊呼声吓醒，睡眼惺忪间，只见北边集镇区一片火海，红彤彤红透了半边天，直惊得目瞪口呆。等我和伙伴们赶到现场，只见下节街火光冲天、劈啪作响，甚是吓人。那时，交通、通讯均不甚发达，消防车一时无法从数百里外的县城及洪江赶到。因房屋相连，火势太猛，徒手救火根本无济于事，人们只能望火兴叹。这一条集巫水沿岸集市文化及本地风土人情之大成者的下节街，便在这场大火中付之一炬。这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两次毁灭性大火之一，另外一次是１９８９年会同县城东门街大火。
　　若水集镇对面是胡家，整个村团的人都姓胡。不知什么缘故，这里的胡姓青壮年男子，人人有一手打船的绝活。每到农闲，便成群结队到巫水沿岸各村团打船，几乎垄断了巫水沿岸的造船事业。只记得他们打船时将船舷烤弯，用麻莨加桐油石灰团塞缝，做得异常坚固。胡姓人另有一种捕鱼的绝技，是天生的渔业者，或者以“挂钓”捕鱼，或撒网捕鱼，或喂养水獭、鸬鹚捕鱼，总之似乎是天生的渔人，夜则宿在鱼船上，俨然已与水融合为一体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