奠中先生的字

姚波

奠中先生的字
作者：  韩石山
　　大概是闲得发慌吧，今年春天，忽然动了向名家求书法的雅兴。细细想来，这实在是一种惰性。当年流落山野，有家难归，常以“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自励，一心一意扑在事业上，从未动过这号念头。如今稍有余暇，就生出这闲逸之心，不是惰性又是什么?
　　头一个想到的便是山西大学的姚奠中教授。这不光是因为久已倾慕他的书法，还因为钦佩他的学识，景仰他的为人。别的不说，光一个章太炎的嫡传弟子，与鲁迅堪称师兄师弟，就叫人咋舌不已。70多岁的人了，那副童颜鹤发、飘逸洒脱的学者风度，你是不服气也得服气的。
　　我在山西大学混过几年，是历史系的学生；姚先生是中文系的教授，当时何等颟顸：竟没有去拜谒过他。好在前些年，在一次会议上有幸识荆。虽仅一面之缘，求字心切，也只好厚着脸皮走一遭。
　　及至见了面，我的勇气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吭吭叽叽说不成句囫囵话。先生笑吟吟地安抚我，要我留下纸，过些日子来取。去之前我已想好要写的字，一幅是宋人陈师道的诗句：“书当快意读易尽，客有可人期不来”。一幅是郁达夫的诗句：“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当时太慌张，竟将陈诗的第一句误写成“书当快读惜易尽”。
　　这一失误，反倒使我有幸又一次向先生讨字。第二次是陪周宗奇去的，我的字句还是我找的，是苏东坡的诗句：“人间所得容力取，世外无物谁为雄”。因为上次写的郁达夫联语太大了，又劳先生重写了一遍。求二得四，我实在是太贪婪了，同时对先生的人格益发钦敬。
　　闲来无事，我常将先生的字展在书桌上，细细品味。“平实处透出秀逸，圆润中现出筋骨，端重而不滞板，流畅又绝不轻浮，不是饱学而又精于书道，万难臻此境界”。但我总觉得，还是未能道尽先生书法的底蕴。
　　为了学得先生的一二精髓，那些日子，我又是看字帖又是看《书法精论》之类的书，甚至豁上整日练习书法。铺好纸，濡饱墨，拉开架式憋足气，写！再写！写出的字个个都象小黑狗那么可爱，就差汪汪叫了。最后只好掷笔长叹：沐猴而冠，终非人类，还是老老实实写自己的狗爬爬字吧。连先生书法的底蕴都探究不出，还要学先生的宇，岂不是异想天开?
　　最近看到姚先生在《光明日报》上的文章，是说评定职称，应打破论资排辈的陋习，以真才实学为依据，平和的论述中显现着恢宏的气度。联想到先生年轻时曾因参加学生运动被反动当局拘捕，57年遭受厄运，文革中备受磨难，“作字先作人，人奇字自古”，傅山的这句话在我脑子里一闪，我忽然悟出姚先生书法的底蕴了-----
　　他的字，原是他人格的凝聚和外化啊。
（《太原晚报》1987年9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