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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舜大传(长篇小说) (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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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2023-12-24 2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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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0]以坛为家III

    发表于 2014-6-22 22:13:4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第三回 妫家女临终嘱三事 东泽妇提亲说两遭
      握登的病不在外伤而是在内伤,据巫医查看,是内脏受损出血,无法医治,只是熬时辰而已。
      想当时,有弦听屋山墙上有响声,发出警告。几乎同时,握登也听到了,她立即意识到可能发生危险。就在山墙上部发出裂塌的奇异响声时,她立即扑向舜子,将他压在身下保护起来。就在这时,沉重的泥土石块一下子砸在她的头部和后背上,把她砸昏了,砸闷了,失去了知觉。就是在昏迷中,她仍然弓着腰,将身子形成了一个拱形,双臂圈抱着儿子,用身体构成了一个保护儿子的半圆形,故而被砸得特别重。而舜子被圈在母亲的身体下丝毫没有伤着。有弦因在炕的东头,只有胳膊被石块砸肿了,其余亦无大碍。当时,有弦摸着将握登口、鼻出的血擦净。天一放亮,就让舜子去找里正姜伯。姜伯不在家,到两户塌房的人家察看去了。等姜伯回来,舜子哭诉着家里的遭遇。姜伯一听,情况与别家不同,一个瞎眼老子和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家里人受了重伤,很难照料,怪可怜的,便立即招呼了几个青年男子赶急去把倒的树移开,将塌的上半截山墙修复好,以防再下雨将整个墙淋倒,那样屋会全塌的。安排好了之后,又派一个腿脚快捷的后生去妫家庄告诉舜子的姥娘,让她来帮着照看闺女。接着又领着舜子去找蓍老医师,蓍老医师不在,又找到巫医,一同赶到有弦家。
      握登内伤很重,处于半昏迷状态,汤水不能进。巫医弄了点清瘀醒神的汤药水,好不容易将嘴扒开,灌一点进去,但大半流了出来。看看到了晌午,未见去妫家庄的人回来,于是和有弦商量,派舟去接嫁到东泽的堂叔家的姐姐舜子的姑姑来帮忙。有弦的上辈人都去世了,和他同辈的只有他叔家的姐姐辰谷。辰谷在家排行老三,故有弦叫她三姐,舜子自然要喊三姑。
      那东泽并非独立的一处泽薮,和雷泽有时合二为一,有时又分开,但中间仍然有水道相连。当地人特别是诸冯人有时泛指雷泽的西岸为西泽,雷泽的东岸为东泽,其实并非特指具体某一点,也并非指东泽在正东面,而是在东北方向的一个狭长形较为浅的泽薮地。
      去东泽的人也空手而回了,原因是她不在。听知内情的邻居说,三天前她便伙同壬女一起到象舟洼北潍水西岸的凉台货殖去了,一时怕回不来。派去的人也怕等无时日,又怕有弦这里着急,只得转托邻居,等她回来后务必告诉她,让她立即去诸冯。
      原本为给舜子做生日的姥娘的到来,因握登的不幸而没有激起做生日的快乐气氛。一家人围在握登的身边,心情沉重得似乎忘掉了吃饭。除了天黑前舜子的姥娘让舜子吃点她带来的锅饼和粽子外,别人都未吃什么。舜子的姥娘又从箢子里拿出了她用五色线给舜子缝的生日礼物小肚兜,给舜子穿上后,刚想说让他娘看看好不好,但一想到握登仍处于昏迷中,便欲言又止。
      舜子颇善解人意,便凑到有弦跟前,拉过有弦的手摸了摸,算是告诉了父亲,让父亲了解姥娘的一番心意。有弦说:“挺好,挺好,谢谢你姥娘。”有弦又让舜子端了碗水给姥娘喝,因她一直说不想吃东西。整个夜晚,握登不时地发出呻吟声,身子不时地抖动,看样子处于极端的痛苦中。等到天亮,握登倒平静下来,吃力地睁开了眼。握登的母亲凑近,问她好些了没有,是否想吃东西。握登没有回答,只是示意让她母亲凑上前来。母亲见状知道她有话要说,便将身子向前挪了挪,俯下脸去。握登未曾开言,眼泪便溢满了两鬓。她看着母亲,吃力地但是清楚地对她母亲说:“娘,你闺女不行了,我对不起您老人家,我本想把您接来养老,但谁知——”她一时哽咽得说不下去了。她娘安慰她不要乱想,病会好的。她摇了摇头,又缓慢地说下去:“我不是乱说,自己知道不行了,但我真不想看着您老人家无依无靠就走了。娘,您这一辈子真不容易,一个人好不容易把我拉扯大,现在也有了外甥,蛮可以接来一起住,可——娘,我走了之后,您要好好照顾自己。有弦眼睛不好,也侍候不好您老人家,您就只有自己照顾自己了。也许将来舜子长大了,会照顾您,但愿老天有眼,盼到这一天。娘,我走了之后,您把我上身的贴身穿的一件小衣留下来,以后您老人家想闺女,就拿出来看看,就当我还在您跟前一样。到了我的忌日,您老人家把它放在我的坟头上披一下,就当成我又穿上您给我做的衣裳了。”说到这里之后,舜子的姥娘便“我的闺女啊,我的闺女啊”哭了起来。舜子也跟着哭,有弦也擦着眼泪。过了一会,握登又说道:“娘,我走之后,您老人家别马上离开,有些事还靠您老人家料理,等到有弦找到新的——您再回家。”
    “我知道,你放心。”舜子的姥娘哽咽着说。
      “舜子爷,你靠近——近一点——”握登又缓了口气接着说,“舜子爷,你是个好人,我这一辈子都忘不了你的救命之恩。两人一起过日子,从没有拌过嘴,又有了舜子,许多事都多亏了你。谁知老天不公,让你长了眼病,这、这,真让我难瞑目呵!我没有什么东西留给你,我听说,人身上的东西,头发烂得最慢,你若还想着我,就留下我的一绺头发,留个念头。”说到这,有弦也忍不住哭起来。“还有——”握登又缓慢地继续说下去,“我走了之后,你要好好照顾舜子,别让他吃屈——这孩子机灵,从小看大,挺懂事——以后会有出息。我最不放心的是他——我走了之后——你把我葬在北面的高地上,从那里我可以看见你爷俩——再就是,在坟的周围,要栽上些舜华树,我生舜子时,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这种花木,你知道那时多么幸福啊,我想永远记住我生下舜子时的心情。你别忘了,多栽些——”
      “你放心,我会让人栽,少栽不了,你放心。”
      “我想喝口热水,舜子爷,你到外间给我烧一点——”
      舜子的姥娘要下炕去烧,握登示意不让她去,她知道女儿可能还有什么单独的话要背着有弦说。
      有弦的房屋共两间,外间开一大门出入,里面放柴草、杂物,夏天驱蚊用的艾绳和栗花蚊香及陶罐等,做饭用的器具,家养的狗夜里也睡在里面。里间住人,朝南的墙上开有一个小窗,窗用小棍密排撑着。里间内靠南墙有一盘炕,炕下有一小木桌,桌上有一木箱,靠木箱的墙上挖有一小凹洞,上面有一个小黑陶碗,里面盛着松油或豆油和一根灯捻子,碗旁边放着火石和火绳。这是晚上照明点灯时用的,桌子旁边有一条石凳,凳上放粮食,食品。
      里屋和外屋有一小门相通。握登说的外间就是进大间放杂物做饭用的这间。虽然有弦看不见,但因位置熟,亦能如常操作。
      “舜子,你——你——过来,”握登说话已越来越吃力了。
      “舜子,你过了这个生日就五岁了,你懂我说的话吗?我,我是说,你能记住我的话吗?永远——永远记住?”
      “娘,我能记住,永远忘不了。”舜子颇懂事地说。
      “昨天是你的生日,我让人事先用块璞玉,给——给你做了个龙符,是按——按照你下生时所见的虹形做的——”她说着,又向舜子的姥娘微微转了下脸,“娘,你给我找出来,在我身旁的苇席子下边。”
      舜子的姥娘在握登的身边的席子下摸来摸去,最后拿出来,拂了一下上面的灰土。那是块月牙形的粗玉,上面刻有似云状的一条龙,两端早系好了一根挺结实的丝绳。看样子握登早有准备,不知从那里搞到这么一段用丝搓得挺粗的绳子。舜子的姥娘小心地给舜子挂在脖子上,放在胸前。舜子心爱地摸了又摸。握登的脸上现出了一丝笑意。
      “戴着它,千万,千万别丢了,上天会保佑你长大成人——”说到这里,握登又闭上了眼睛,脸上现出极度的痛苦状。屋内死一般的静,有的只是从外间传来的的声响。
      过了好大一会儿,握登又睁开了眼。
      “舜子——再靠近我——贴近我——”握登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微弱。舜子姥娘将舜子又靠握登拉了拉。握登想抬手握住孩子的手,但显见得再无力举起来。舜子姥娘又将舜子手拉过去,放在握登的手上让她握着。“孩子——你好好听着,记住我的话——”那声音小得三步远就听不清了。舜子懂事地将耳朵贴近她娘的嘴边。
      “孩子——娘要——要走了——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再回不来了。我走——走后,再无人像娘这样疼你,教你。你要学会——学会自己疼自己,不会不懂的——的事,向会的人,懂——懂的人学。不懂就——就问,无论他是老的——还是小的——小的。这样,你,你才能有用,才能自立。你记——记住了吗?”握登停下来,等儿子回答。
      “娘,我记住了,学会自己疼自己,不懂不会的事,向会的人学、问,不管是老的、小的,使自己成个自立有用的人。”舜子想让娘高兴,几乎像照原话似地复述了一遍。
    “好孩子,记住就好。”姥娘在旁边小声地夸大一句。
      “我走了之后,你爷可能要娶个——娶一个——后娘。你姥娘也——也不能——久住在咱家,就只剩你和你爷。有后娘——有后娘就有——就有后——爷。你,你懂了吗?——我是说,你后娘可——可能对你——不好,你爷又看不见,可,可能——偏听她的话——孩子——你会吃——吃很多很多委屈——会,会挨打——会挨饿。你要记住——记住娘的话。无论——无论怎样……你,你都不——不要——怨恨你爷,他——他是天底下最好——最好心的人,你要孝——孝敬你爷,有眼的人都会——会做错——更不要说——是瞎子——不要恨他——他——他若打你——你就受——若用大棍子——你——你就躲——你懂吗?瞎子手重,你不逃会——会打伤的。对你的后娘——也要孝敬——省得——省得让你爷生气。你——记住了吗?”她好像熬尽了最后的力气,断断续续地说完了这段话,此时又停下来。
      “娘,我记住了。孝敬我爷——还有——还有后娘。永远不记恨我爷。他用小棍子打我我就受,用大棍子打我我就跑。娘,我记住了。”舜子像是让娘放心似地将要点重复了一下。
      “记住就好,真是乖孩子。”姥娘见外甥像个小大人似地机灵懂事,不由得又从旁小声称赞了一下。
      “还有——”握登像用最后的力气在说,因为,只见她的嘴翕动了好一阵子才发出声来。“我——走了——之后——你每年春——到我坟上——添点土——浇浇舜树——有苦——无处诉——就——到我的——坟上——说——我会在——在梦——中——见你——我,我走啦,老天呵——苦哇!”说完,只见她头一歪,走了。她两眼含着泪水,却仍在盯着儿子,手仍抓着儿子的手不放。
      舜子哇哇地哭起来:“娘!娘!你别走,你别走,我不让你走!你,你真的不要我了吗!娘,娘,你别走呀——”
      “闺女,我的苦命的闺女呀,你撇下娘就这么走了,撇下孩子就这么走了吗?我的闺女呀,我的亲闺女,你怎么就这么走了。”舜子姥娘扑在她闺女身上恸哭不绝。
      有弦这时刚摸到草堆上面一点未被水浸湿的干草,又去用瓢从盛水的陶罐里舀了点水,一听到里间娘俩放声大哭,知事不好,水瓢啪哒一下掉在了地上,也进到里间,呜呜地大哭起来。
      俗话说人生有三苦,一为老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事让舜子姥娘摊上了,惟一的亲人死了;二为中年丧偶,这事让有弦摊上了。莫说他是个瞎子,就是个好眼人再上哪里去娶一个真心的人来照顾他和幼小的儿子?三为幼年丧母,这事让舜子摊上了。刚刚四五岁的孩子,极需要母爱和家庭的温暖,一旦母亲去世,父亲又是个瞎子,等待他的会是什么呢?是冷淡,是饥饿,是孤独,是毒打。在他幼小的心灵上今后注定要尝遍人生的酸甜苦辣。
      舜子、舜子的父亲、舜子的姥娘,面对亲人的突然离世和将来不敢想象的苦境,可谓像塌了天似的痛不欲生。一个个哭得像个泪人儿。那哭声传遍了四周。虽然他家离开别人家一段距离,在诸冯的最北面住,但还是让别人听见了。于是,有些邻里赶来劝慰,舜子的姥娘哭晕了两次,舜子也哭得一时上不来气。幸亏邻里好心看护才未出事。
      有两件事让邻里颇感惊讶。一是握登的眼睛任是别人怎么弄,仍然闭不上,一直瞪着;二是她握着儿子的手,怎么也松不开,握得死死的。人们折腾了一个时辰,怎么也分不开。有人悄声提议,实在没办法,只好砍掉握登的手,可又怕伤了家人的心。最后,还是里正姜伯提出了建议。他说,握登临走就是放心不下舜子,不忍撒手离去。在场的人说说,一定帮着照看好舜子,让他长大成人。人们听他说的有理,于是就一个跟着一个地说一定照顾好舜子,尽他们最大的努力来做。但都说过了之后,舜子的手还是拖不出来。
      姜伯一看为难了,又对一直在呜呜哭的有弦说:“舜子爷你别光顾哭,也对握登说说。”
      有弦一经姜伯点说,便止住了哭,跪对着握登哽咽着说:“你放心地走吧,我会照看好舜子,让他长大成人,一定,一定,我向上天发誓,一定照看好舜子,让他长大成人。”
      你说怪不,当有弦说完,握登的手松开了,舜子的手脱出来了。
      一个怀着伟大母爱的伟大母亲,最后撒手人寰,离亲人而去了。
      但她还是不能瞑目,人们没有办法,只好盖上一片麻布,抬到离她家二里多路的北坡上葬了。
      按照握登的生前遗愿,葬时头朝南,让她好瞧见诸冯,看见他爷俩;在她的坟周围,栽上了一些舜华树,即后世人们所说的木槿花树。
      临抬走时,舜子和他姥娘又一次哭得死去活来,亏得邻居救醒才未出意外。
      下葬之时,天上下起了小雨,老天像是也在掉泪,哭泣。
      舜子的三姑直到握登入土后的第三天才赶到,原因是去凉台返回的路皆被大水冲坏,乘筏一时又找不上合适的人。另外,她和邻居壬女,带去以货易货的事情也还没有了结。等一切都办妥了之后,一回到家就听邻居说诸冯她兄弟让她马上去,她弟妹被塌墙砸了,命在旦夕,派人来请她去帮着照料。她一听,气也没歇一口便乘一只小竹筏子从东泽赶来。谁知,一切都晚了。她一进门就哭起来,说是自己来晚了。她了解了一下整个过程和丧葬情况。见舜子和他姥娘眼睛都哭肿了,有弦也一个劲地掉泪,她又反过来劝慰。说人死不能复活,活着的人要多保重。话虽这么说,但看看这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瞎的瞎,日子很难过下去。她以舜子的姑妈身份,对舜子姥娘这几天在这里强撑着局面一再感谢。舜子姥娘本来年老体衰,又加这几天悲痛欲绝,饭食无进,更显得苍老了,除了哭就是一个劲地咳嗽。看样子这样下去也维持不了多久。舜子太小,她揽在怀里,两人又一起痛哭了一场。她于是让有弦先到外边去,说有体己的话和舜子姥娘商量。有弦知趣地离开。
      “大娘,”舜子的姑妈按辈份喊舜子姥娘说,“得商量个办法,怎么过日子。天长日久,有弦和舜子都需要人照顾,您老有什么谱?”
      “我这两天也一直在想,我是年老了,虽说没有大毛病,但支撑这个家有困难。若把舜子接到我那里,万一有个闪失,我也担不起。再说,还有舜子他爷呢,他怎么过?我闺女临走前也想到了这一层,但最后也没对舜子爷说个明白话,没有直说让他再找一个。可我想,这样拖下去不是个办法,你是这家中惟一的要紧亲戚了,又是舜子的姑,就托你拿主意。实际上我一直盼着你来,一起和舜子爷商量商量。你就拿个主意吧 ,我这老婆子只图有人能帮着舜子爷把舜子拉扯大,就一千个谢不完。”舜子姥娘说完,又哭起来。
      “您老说到这份上,那我就和我大兄弟商量商量,看他有什么谱。”舜子姑说。
      商量的结果是无可奈何的。有弦一开始不同意,认为舜子娘刚入土就谈续弦,未免对不起舜子娘;再说,一时向哪里去找合适的人,谁愿意到这样的人家当后娘?舜子姑说,这是没办法的办法,舜子姥娘也同意,总得有人照顾舜子和大兄弟。
      最后,都同意,目前,先留舜子姥娘在这里主持着家务,由舜子姑抓紧物色,找个合适的人。
      这样的人确实不好找,一连十天杳无音信。
      实在说,不是舜子姑不上心,她几乎白天晚上都在想这件事,不停地托人,自己也亲自去找,但是人家一听说这个情况,马上摇头,连谈也不谈。自家的手工活儿也耽误了。
      这天早上,她忽儿想起距她居住地不远的下水泊有一个熟人,那人挺活,好像认识人多,何不请她打捞打捞。她于是早早吃了点饭,带上门刚要走,不巧竟与壬女撞了个照面。
      “大姐,你要去哪?”壬女忙问,“这些日子我在家又编了一些柳条货,来约你再到凉台去卖,你去不?”
      舜子姑见壬女来约,便让进屋坐下说话。
      “我哪里还有心思,光叫我大兄弟的事就愁得要死,这次怕去不了啦。”舜子姑说。
    “你大兄弟?没听你说起过?”壬女又问道。
      “是叔伯兄弟,你刚来我没向你提起过。”舜子姑解释。
      壬女这年二十六岁,是东上泊人,父母不到六十岁先后都去世了。二十一岁上结了婚,婚后不久丈夫被选派去随共工氏治水,谁知一去不复返。后听人说因水土不服长病死了,壬女于是一个人过日子。丈夫的死并未引起她多大的悲痛,她对别人说起此事,口气总是淡淡的。她曾对别人直言说,她因看上了一个意中人求婚被拒,一赌气随便找了这么个人,结婚没过几天他就走了,说不上有什么感情。壬女长得不算丑,但不知怎的,让人一看就觉得这女人眉宇间有股悍气,嫉妒心特强,容不得别人,但干起活来倒算麻利,特别擅长手编工艺,编篓、编箢子,出手活都不错。除了编织,还养了一头猪、两只羊。她因丈夫死后,不愿在东上泊住下去,便搬到东泽来,因舜子姑也会手编,两人遂相识,并有几次相约去外地卖柳编品。外出时,还请舜子姑家的人照看一下她的猪和羊。因相识不久,舜子姑并未谈起她在诸冯的叔伯兄弟有弦。
      舜子姑见她对自己所说的话怀有疑问,便进一步向她解释:“我这个兄弟,可是远近有名的人,因自小就会吹拉弹唱,人长得也很排场,所以远近喜庆大事,趁墟赶会,都请他到场吹弹。”
      壬女不等她说完,便插进去说:“你是说那个会弹五弦琴,脸蛋长得挺好看的青年吗?”
      舜子姑凭女人的直觉,感到壬女在说这话时眼里像是闪了一下光,便发问道:“怎么,你认识?”
      壬女立即收敛住自己伸出的话锋,改说道:“不认识,不认识,只听说有个青年弹五弦弹得好,不会就是他吧?”
      “除了他还有谁?!我这个大兄弟从小聪明,他原本不叫有弦,因为在这方面出了名,人家送他个雅号叫‘有弦’,于是里外远近的人都这么叫,就喊响了。谁知好人命不济,结婚后,眼就长了病,最近发大水墙塌把老婆砸死了,真可怜,还带个四五岁的小孩子。”
      壬女一直在聚精会神地听舜子姑说,眼睛直瞅着她的嘴唇,生怕漏掉了什么。听舜子姑说到这里,不由得发问起来:“你是说,他老婆死了?怪不得——原来——”她像在追忆什么自言自语起来。但突然意识到舜子姑在直盯盯地看着她,对她的表现很感疑惑和好奇,于是急忙止口,并对舜子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赶忙找了个话头掩饰自己的窘态:“你看,我想到哪里去了……把事情弄串了。”
      舜子姑似乎省悟出什么,看出她有难言之隐。不管怎么说,她看出,这个壬女话中对她大兄弟有好感,说不定过去还有过什么瓜葛。于是,她立即决定不到下水泊去了,她想解决的难题说不准就在眼前。她的眼也闪出了光,所以,分外殷勤地端来水让壬女喝,她要继续拉近乎套壬女的话。
      舜子姑第二次到壬女那里“探话”时,将她大兄弟有弦如何如何擅长音律,如何如何不光在这方圆几百里有名气,就是在整个东夷也可以说拔了尖的话又说了一遍。又说各地有重大节日和喜庆丧事都请他去弹唱,而且立编立就。虽然眼睛不行,但编的那词儿,说的那景儿比好眼人亲眼见的说得还活还像。
      “自然,她为了让壬女有好感,不免说得有点过头,但尚不离谱。有弦确实具有这方面的才干,也确实名气不小,但说整个东夷都知名,只能存疑,因未在全境作过调查。至于说他虽是个瞎子,但说弹景儿像看见一样,这个是实话。因为他原先并不是瞎子,所以天下万物是什么样子,他是记忆犹新的,他较先天瞎的人自身的优越条件不知好多少倍。他能造琴,并把事情说得惟妙惟肖皆赖他过去不是盲人,是他亲眼见过,只要随时演说即可。时至今日,几千年以来,有些传说和文字,对有弦的称谓是不合适的,是有悖常理的,怎么能说他叫或名曰“瞽叟”呢?“瞽”者,“盲也”;“叟”者,“老者”也。所谓“瞽叟”乃是说“瞎眼老头”,是指他是个上了年纪的盲人,这是在他上了年纪之后人们才称他为叟,又因眼瞎才称“瞽叟”,哪里有一生下或正当青壮年就称“叟”呢?远古时代的人,那时信息传播条件其有限,所获得的知识大都从直接观察和接触而来,盲人并非是什么特别有知识的人。直到现在,人们用“问道于盲”、“法盲”、“文盲”、“色盲”等词来形象一个人无知识或缺陷,这是合乎情理的。盲人一般记忆力集中,因而把传唱词曲,演说故事当做谋生手段,是迫不得已的。
      舜子姑深深了解舜子一家的处境和失明的兄弟有弦的社会地位,因而在说完她大兄弟的诸多能耐之后,又做唏嘘状,说这样一个长得很体面,心里很灵凡的人,生舜子时就失了明,真是上天不公。现在连老婆也遭不幸被塌墙砸死了,真是可怜呀。说到这里,眼睛里流出来泪水,擦了一把看看壬女仍在很感兴趣地听,于是接着说:“一个好人,一个好人家少了个主持家务的,真难呀,靠舜子年纪挺大的姥娘和邻居都不是常法,可一时向哪里去找这么个好心的女人哪。”说完,舜子姑又用眼角瞥了壬女一眼,见她像心有所动一般。果然,壬女开口了:“你是说有弦真的当面看不清人啦!”
      舜子姑的心一下沉下去了,该怎么说呢?说还能稍稍看见点明的话,这样可能“说合”成功的机会大一些,但人家早晚会知道;说有弦已经全盲吧,又怕一下子说出来把对方吓回去,心下颇感为难。最后冒出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能见点光怕也看不清。”舜子姑说完之后,又偷偷地瞥了一下壬女,。只见壬女非但不现出懊丧的神气,眼睛里还似乎闪过了一道光。怪了,这使舜子姑颇感迷惑。
      让她更感迷惑的是,壬女并没有过多地打听,竟答应下来。
      舜子姑高兴得立即乘筏到了诸冯。
      碰巧,舜子和他姥娘都不在,听有弦说:可能到邻居那里拉呱去了。舜子姑将她怎样结识的壬女,壬女的现状和她与壬女交谈的情况,以及最后说合成功的经过,一口气说完了。最后,半是劝说半是征求意见似地说:“大兄弟,我看这事你得拿定主意,错过了再找就难了。”
      有弦一时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说:“谢谢三姐,照你看这人还可以?”
      “我看正相当,人挺勤快,会编筐编箢子,自己一个人过还喂了一头猪、两只羊,不容易。再说,你没了妻子,她死了男人,遭遇差不多,同病相怜,在一起,谁也不会说谁。我看,你就别二思了。”
      “你和她说过我已看不见了,还有一个小孩子吗?”有弦提到了关键处。
      “说过,说过,这个还能瞒得了?!”舜子姑实在地答。
      “你说她去过凉台,她过去认识我不?”
      “去过,是最近我和她一起去的,到凉台卖柳货。她说,她没见过你,但听说过你,还夸你琴弹得好呢。”
      “噢……”有弦仍然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句。
      “不过,有句话很难说。”舜子姑缓了一口气说。
      “什么事?”有弦问。
      “结婚之后,她不想养舜子他姥娘。”舜子姑颇感为难地说。
      有弦脸上也露出难色:“这话我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叫我怎么向他姥娘说,她老人家对我对舜子都很好。”
      商量的结果是,等舜子姥娘回来后,由舜子姑转着弯把话说给舜子姥娘听,到头来她会想通的。
      但等了两个时辰舜子和舜子姥娘也没有回来,舜子姑决定到附近邻居家去找,因为她想把事办妥趁天黑赶回东泽去。
      原来舜子和他姥娘到了北坡舜子娘的坟上去了。
      那天在葬舜子娘时,邻里见舜子和舜子姥娘哭死过几次,不能让他娘俩去,留下南邻的一个老太太守着他们。事过之后,尽管他们还是以泪作伴,但情绪稍稍缓了过来。舜子姥娘自舜子姑走后,心情处于极度的矛盾中。一方面她希望舜子有个后娘,好照顾他爷俩;另一方面她又怕一旦有了后娘,舜子受屈,弄不好,也难说会不会有个三长两短的。碰上狠心的,那就掉到苦海里去了。她有个预感,她留在诸冯的时间不会太长,所以抓紧时间去做一些将来可能来不及做的事情。凡能想到的,她就提前去做。
      每日早、午她做好饭吃过之后,便领着舜子到南邻最近的几家去拜访。她首先到了南邻第一户姚家。这姚家有两口人,一个老太太和一个儿子,名叫少陶。老太太的丈夫是做陶土的,前年去世,她便和少陶一起相依为命地过日子。少陶还未结婚,到西南方的西台制陶学艺去了,每隔一两天回来一次。老太太一个人在家,一见舜子和他姥娘来串门,非常高兴,热情地拿自己树上结的果子让舜子吃。舜子姥娘见她长得很面善,人又热情,便坐下叨起家常。说来说去,两人的娘家都是密水西岸的固丘人,因而更感亲切。于是舜子姥娘立马让舜子也喊她姥娘。姚老太太高兴得合不上嘴,拉过舜子抱在怀里直喊乖。最后说到舜子娘所遭不幸,舜子姥娘掉眼泪,姚老太太也跟着掉了不少。最后,舜子姥娘说出了真心的来访目的,她是想拜托姚老太太操个心,帮着看顾一下舜子。说自己可能在这里住不长,将来舜子有了后娘,不知会出什么事,脱不了让邻居操心。姚老太太爽快地大包大揽下来,说这个“姥娘”不能让舜子白叫了,舜子就和她的亲外甥一样,之后碰到受屈的事就到她这儿对她说,她会为舜子作主。舜子姥娘看看到了火候,马上拉舜子朝北跪下,并拉姚老太太面朝南而坐,让舜子连磕了三个头,喊了姥娘。那姚老太太激动得眼里又涌出了泪。姚老太太所以敢于大包大揽,是凭她年纪老的资格。原来,上古之时,凡里墟居落,人们都遵循着一条至高无上的规矩,那就是“老者为尊”。只要年纪大,晚辈人谁见了都要尊敬,碰到不听话的孩子,年老的见了谁都可以管,不论是谁家,打骂勿论,爷娘不能有任何不快表示。在诸冯,除了里正姜伯,姚老太太的年岁便是最长的了。
      舜子姥娘又领着舜子到另一个邻里家,让舜子结识了一个比他大两岁的孩子方回。其实,舜子早就认识他,但是未经大人正式介绍结友而已。这孩子皮肤长得黑,光溜溜的,整天泡在水里,和雷泽的一帮孩子结伙戏耍摸鱼。
      舜子听到别的小伙伴说,方回还会潜水,所以外号叫水泥鳅。但这只是听说。舜子这次经大人正式介绍,除了结识小伙伴方回外,还正式结交了灵甫,外号叫没尾巴猴的一个小孩,还有续牙、伯阳等。
      这天中午吃过午饭后,舜子姥娘找到一个参加过舜子娘殡葬仪式的姓鱼的一个青年领着她和舜子到了北坡舜子娘的新坟处。这块高地离诸冯居人区约二三里,到处长满草木,有的地方草深至腰。按照舜子娘的生前遗嘱,她的坟筑在高岭的南坡几乎在最高处,因而站在新坟处朝南看毫无遮挡,一直看到诸冯。舜子家地处墟落最北,因而首当其冲先看见。舜子姥娘和舜子一来到坟边,便趴在新坟上大哭起来,一直哭了一个多时辰。那个领路的青年也站到一旁,看那一老一小哭得不胜悲伤,鼻子发酸,也便一直禁不住掉泪。他看看不让他们哭个够很难劝住,便索性让他们哭,自己用来时舜子姥娘带来的小陶罐,向旁边的低洼沟沟里盛上水,浇那围着坟栽的舜华树。差不多浇完时,娘俩止住哭,又用手挖了点泥土向坟上堆了堆。之后,在顺着坟的南边来的这条小路两边,把青草薅掉开拓出来,省得以后上坟时让草掩没了路径不好找。那青年见状,也便帮着薅。不到一个时辰,上坡的路径已经清除了杂草。舜子姥娘一边薅一边问舜子:“孩子,你记住这条路了吗?以后每年逢你娘的忌日,就是你娘走的这天,还有春时,你别忘了给你娘上坟。你自己能找到这里吗?”
      舜子点点头:“我闭着眼也能找到。”
      舜子姥娘这些天每天教舜子许多事,一遍遍重复问他娘叫什么,他姥娘在哪里住等等。嘱咐他不要一个人到远处耍,天黑以前一定要回家。到野外,不要去招惹像狗似的兽类。对了,一定要带着家里那条小花狗,让它作伴,因为年纪小还分不清什么是狼,什么是狗,带着家里的花狗能保护自己。她姥娘还特地对他家养的这条狗议论了一番。说这条狗上次舜子带着去妫家庄她就注意有点特别,白头黑项,耳长尾卷,长着五色毛。好像传说中的神犬 瓠。舜子想问有什么说法,舜子姥娘一因舜子太小说了也记不住,二因心里正难受,无情绪讲故事给舜子听,但答应他再长几岁时就告诉他。每当说到最后,舜子姥娘总会再问一遍舜子,问他忘没忘他娘临走时嘱咐他要记住的三件事。舜子总是肯定地点点头,并重说一遍。舜子姥娘又把舜子娘的活加以具体演绎。总之把他娘嘱咐他要自我保护长大成人,要学本领成为有用的人,要孝敬长辈善待一切人的三件事,他已牢记在心。他渐渐明白了人们的忌讳,明白了大人用“走”说“死”去的人。因此在回答他姥娘的问话时,便答说他记住了他娘“临走”时的嘱咐。这对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令舜子姥娘稍感欣慰的是,舜子真的记住了告诉他的话,而且像个小大人似地善解人意。
      舜子姥娘和舜子还未到家便看见他姑在房外到处张望。舜子姑一见他俩从北边的道上走来,猜了个差不多。又见他娘俩眼睛红红的,有些肿,知道肯定到舜子娘坟上去来。这使她很感内疚。上次葬礼她未赶上,之后又来去匆匆,虽听说坟就建在北坡,但一直未能抽出时间到坟上一祭。舜子姥娘见舜子姑早等在屋外,便知道是为给舜子找个后娘的事。他们一进屋里,舜子姑就把情况简单地向舜子姥娘说了一遍。舜子姥娘一直在听,什么话也没说,。舜子也似乎明白了什么事,几次让他到外边去耍,他就是不去,而是避在外间里偷听。

    舜子姑见舜子姥娘一直不吭气,便试探着问道:“大娘,您老人家看合适不?”
    舜子姥娘苦涩地说:“有什么不合适的,你和舜子爷看着行就行。”
    舜子姑说:“我已和大兄弟说过了,反正那女的也结过婚,本人又同意,在咱这方也没有和人家可计较的。就是什么时间娶过来想听听您老的?”
      舜子姥娘说早晚她都没有意见。
      舜子姑说:“我也想来,趁着女方答应下来,不如快办,省得夜长梦多。早娶过来好接接您老人家的手,要不,您这么大年纪了,还忙着照顾老少,让人不忍心。我想,娶亲这天,我来接您老人家到我那里住些日子——”
      舜子姥娘立即明白舜子姑的意思,便接口说:“舜子他姑,谢谢你的好意了。我一个老婆子,到哪里都方便。我离家也十多天了,老放心不下,我还是直接回家的好。”
    “我跟姥娘一起走。”舜子不知什么时候从外间挪进了里屋。
      “好孩子,听大人的话,你有了新娘后,要和你爷一起在这里过,我会来看你们的。记住,孩子,每年你生日这一天,我定会来看你。”舜子姥娘一边掉着泪一边说。
      “我不要这个娘,我要和姥娘一起走——我不要,我不要——”舜子说着,哇哇地哭起来。
      舜子姑把舜子揽在怀里说:“舜子,听话,你姥娘年纪大,哪能老缠着她,要懂事,听见了没有?”
      一家人在悲戚中商定了舜子爷的续弦的事。
      独有舜子姑除了悲戚外,心下倒感到某种安慰,毕竟她给她大兄弟有弦一家办成了一件大事。但不知怎的,照有弦目前这种下下等的条件,她经过两遭说合壬女便答应下来,又显得不近情理,显得太容易。她心中不光有某种迷惑不解,甚至有种不安。 谁能说得明白呢?真格是:
      姻缘多由情字起,不是冤家不聚头。
      第四回 套花节亮相献诸艺 定情会争艳着百花
      这话要回到壬女二十岁那年,在仲春时节,她与邻里年满十八岁的几位姑娘结伴到约二十里地远的潍水西岸的凉台去赶大墟,也就是后来世人所说的集。远近几十里的人一年两次聚集凉台,仲春一次,仲秋一次,当然主要为青年男女,也有老年小孩伴行。这两次大聚会是规模最大、最热闹的。平时则十日一墟,几成定例。你道那凉台是何等去处,人们竟选定这里聚会做买卖?这凉台亦非等闲去处,远古时是方圆几百里有名的三台之一。哪三台?即龙台、凉台、琅琊台。龙台我们在上文中提到过。近古时,在诸城颇多的名胜古迹之一有“四台”之说,其实那是在宋之后。到了宋时,东坡学士知密州,即今诸城,在城北建有一台为超然台。中国文学史上著名的“超然体”便是在此形成的。龙台、凉台、琅琊台、超然台成不等边四角分布,当地人呼为北凉、西龙、东琅琊、南超然。一说,远古时即有“四台”,即龙台、西台、凉台、琅琊台。西台是当时的大陶邑、大陶墟,在现今诸城积沟镇前寨村西,著名的“五峰山形”残尊片和改变考古界“(南+瓦)”起源于龙山文化的看法的“ (南+瓦)”都是在西台考古出土的。这凉台和龙台相距只有三十余里,这两台之所以有名,不光是年代久远,更是因为它们有共同之处,都是历经不知多少年多少代用客土筑成的。
      龙台在西,夹在潍水的两条支流浯水和荆水之间;凉台在东北,紧靠潍水的西岸,周围几十里是一马平川。就在这一马平川靠近潍水西岸不远处,突现一处平台,台高三四丈,方圆有几十亩,蔚为大观。人们每临台上,环顾四野,大有涤胸荡怀,心旷神怡之感,仿佛置 身天上。不光是视野开阔,更能享受到八面来风,飘飘欲仙,忘尽人间尘烦。大概因为这个原故,人们不约而同地叫它为凉台。尤其在尧舜大洪水天气变暖时期,乘凉乃人之一大享受。还另有独特之佳处,下面便是清沙底的潍水,夹岸既有细沙滩又有郁郁葱葱的林木,而且沿河还有很宽的一带栗子树行,人们好称之为栗行,沿河几十里尽是。因为浸水处水草肥美,各种鸟类喜此栖止,白鹭翻飞,朱鹗翱翔,玄鸟掠水,苍鹰击空,寻常可见。又加河道宽阔,四季清流不断,木舟和竹筏穿行其间,在近凉台处竟泊成一片。人们或从陆路从南北西三面登土梯而上,或从水路弃舟从东面登台,水陆皆宜。所以,台上竟人群常年不息。有的干脆在靠近北边的地方盖起了几十间小房。也有两间较大的厅棚,便于来此约会、贩卖和祭天地四时的人休息和居住。远近的各氏族、墟落的人若不到凉台去站一站,就会感到一种缺憾。
      其实,这里最著名的还不是上述所说的水美、树美、鸟美、景美。这里最著名的是每年春、秋两次的“情人套花节”简称“套花节”或“定情会”。
    想古初之人,卉服蔽体,昼则偕行,夜则杂处,人多野合,知爱而不知礼。所生子女,惟知其母,不知有父。后经三皇燧人氏、伏羲氏、神农氏渐次调教,文明大兴。在距今八千至一万年,原始农业已有相当发展,人们已经脱离了刀耕火种阶段,进入了锄耕农业时期。那时是母系氏族公社兴盛时期,婚姻形态则发展到对偶婚阶段。对偶婚仍是氏族族外婚,但它与族外同辈兄弟姐妹间的群婚已有不同,而是男子在若干可通婚的女子中有一个主妻,女子在若干个可通婚的男子中有一个主夫。对偶婚大体经历了“望门居”、“从妇居”和“从夫居”几个阶段。约六千年至八千年左右,山东地区进入了父系氏族公社时期,即史称的大汶口文化时期。这时,男耕女织的区别越来越明显,婚姻渐渐改为“从夫居”。从对偶婚到从夫居是父权确立的表现,但母权制也不是一下子马上退出历史舞台的。不过从母系氏族开始,夫与妻必然分属于两个不同的氏族,即本氏族甚至本部落的青年男女不能同婚。时代进入五帝时期,一夫一妻制进一步确立。本族甚至本墟落男女不能通婚的旧制一直延续下来,这实际是人类史上的一种带有革命性的文明习俗。理解了这个原始时代的背景,就会对凉台“套花节”出现的必要性视为当然了。
      其实,凉台的“套花节”一开始也并非很具规模和具有一定规范化礼仪程序的。一开始,到了结婚年龄的不同氏族的青年男女,想要寻个可以见面相识的地方,凉台被发现是适宜相聚的地点。南来北往的人都到这里趁墟赶市,这本身就是个结识非本族、非本墟落的好机会。不知谁后来规定,凡来寻求配偶的人必须从本地捎来一包土撒在台上,表示是在这里相识成家的。人们一见撒土的人就知道是来寻求配偶的,于是便互相主动接近。这个台子于是便越撒越高,越撒越向四周拓展。又加上筑房居住和诸工百艺的人越来越多,因而那土层便越积越高,每层都具有每个时期的文化特点。当今考古发现,这个凉台215米,总面积为43000平方米。
      遗址文化层厚六米,最底层为大汶口文化,中层为龙山文化,上层为岳石和西周文化。延续时间长,内涵极为丰富,是距今五六千年的文化遗址,出土了大量有重要价值的文物。之后,不知是谁,发现花最能代表爱情,以花为媒是一种最好的结识途径。于是,逐渐创造和发展成为一种套花定情的程序,确定了固定时间并把它定为一个节。时至尧舜,可谓到了鼎盛时期。从禹建夏朝形成家天下,特别是三代之后的儒家思想占统治地位后,凉台每年两次场面盛大、热闹非凡的“套花节”才渐次萎缩以至泯没。但偶尔也有学人提及此事,颇多感喟:认为四五千年以来的世界所有各类文化节中最具特色、最尊重个性、最体现自然纯情的青年节非“套花节”莫属。还听说,一个专门研究人类古今婚姻史并考较过全球所有现行的各国婚姻制度和少数民族特异婚俗的老外,悉知我国远古时期东夷地区的“套花节”后,竖起了两只手的两个大拇指说话:“这是我所知道的从古至今全人类曾经有过的最自然、最自由、最符合人权、最具科学性(对所用‘科学’二字,有人当场表示持怀疑态度,因而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并未对科学性定为‘最高’)、最富有浪漫色彩的婚姻制度,其程序的简便性和鉴别合理性的可操作性是不容置疑的。”
      话说凉台“套花节”,春季定在仲春,即农历二月十三日之后的五天;秋季定在仲秋,即农历八月十三日之后的五天。一般而言,这个时间天气不冷不热,又避过了雨季,此其一;其二,因为多是在晚间进行(从酉时至子时),月处最盈,明月当空,分外清亮。就是偶有乌云相侵,那四周的火把也照若白昼,场上的人连毛发都看得清清楚楚。
      却说壬女二十岁这年,她和本墟的邻里之女禾姑、未妞一起来到凉台。临行前,前邻之女名细茱的也约她,可壬女佯为答应,实则有意躲着她,因为那个细茱今年二十一岁,长得十分俊俏,能歌善舞,十分活泼,壬女虑及与她同行怕让她比下去,故而只约了两个长相十分一般的禾姑和未妞一起去。壬女自我感觉,在她们三人中,她是最漂亮的,能首先吸引男子的目光。禾姑和未妞倒不知壬女心里这番考虑,让壬女一约,便脆快地应下来,三人同行及早便上了路。那个细茱还蒙在鼓里,在家里呆等,看看日上三竿未见有人来,一打听, 她们已经走了两个时辰了。
      她们三个具备参加“套花节”的年龄资格。按规定,女子年满十八岁,男子年满二十岁方可参加。这个时限不知怎的将太祖燧人氏的男三十、女二十的规矩提前了十年多。禾姑和壬女一样大,都二十岁,而未妞却刚满一十八岁。
      她们三人都是第一次参加“套花节”的。不过她们早已从不同的渠道听说过许多的故事和参加仪式的规定。但毕竟没有亲自参加过,更不知能否寻到意中人,这次不成,就只好等待秋天或下年了。尽管不知前途如何,一个个心中却充满着憧憬,都藏着一个美好的梦,因而心里特别兴奋。她们来到潍水主河道的岸边,取何途径,正委决不下,碰巧有一个男子正要撑筏北行,一搭腔,也是到凉台去的,真巧。于是,那男子自愿义务带她们仨随筏北上。这三个女子,坐在竹筏的小凳上,省却了步行的劳顿,除了观看沿途风光,话题自然而然集中到“套花节”上。壬女问禾姑和未妞,她俩想用什么花套,套什么样的男子。
      未妞毫不掩饰自己,说想找
      一个通百工的人。那时所谓百工即所谓从事农业和渔猎之外的人,如手工编织、做陶、冶铜、造车、制弓箭和农具等原始的手工业。她想扮李花女,编李花套套看中的人。禾姑似乎比较保守,让别人催促了半天,才说出自己想找个既会耕田又会渔猎的男子。她想扮牵牛花之女,编个牵牛花套套自己看中的人,但只是怕人家看不中她,只落个一厢情愿。那个一心在用杆撑筏的男人,也一直在静静地听她们谈话,他听到那位牵牛花之女方才的一番诉说,不由得回过头来,朝着禾姑上下打量。直到发现壬女发觉他在注视,方才赶急别过脸去。壬女自然也得向两位同伴说说自己的想法。不过说真心话,她心里尚没有个定局,到时候再说,说不上哪一位对上眼,她就会一定设法弄到手。至于说扮什么花女,她想扮藤萝花女,用藤萝花套套意中人。藤萝花颜色很多,她喜欢紫蓝色,就用紫蓝色的花套,如果她前面的人与她相重,她就设法改用别的颜色。反正藤萝这种花,一套一个准,任是什么男子也脱不掉。
      “请留意,快到水急处了!”那撑筏男子突然发话提出警告。
    本来水面如镜,又是顺水而行,所以坐在筏上一直不觉,经撑筏人一提醒,她们才发现,前面河道逐渐变窄,水急有浪了。
      此时行至碑产山就是后世人所称的巴山以北,是潍水的最窄处,后世《水经注》对此处有记述:“昔韩信与楚龙且夹潍水而阵于此,信夜令为万余囊盛沙以遏潍水,引军击且伪退,且追击,信决水,水大至,且军半不得渡,遂斩龙且于是水。”清乾隆《诸城县志》载:“汉太祖高皇帝四年十有一日,韩信败楚将军龙且于潍水,斩之,追之城阳,虏齐王田广,县归于汉。”后人将韩信囊沙遏水之处称为“韩信坝”,为境内之名胜古迹。壬女她们此时正是到了后世著名水战之处。还未等壬女三人反应过来,那位撑筏男子对着禾姑说:“请这位大姐到前面来坐,要不前后偏沉筏不稳。”
      壬女见状,赶忙推禾姑到前面,与撑筏人并排而坐。同时,也向未妞使了个眼色,两人会意地一笑。这样安排成筏前两人,筏后两人。那男子用力地撑稳筏,一边向禾姑问这问那,禾姑也显得很高兴,低声回答着,就这样持续了一会儿。谁知,不知因为是两人谈得入港走了神,还是因为那男子大意未站稳,筏刚出急水道,只见那男子身子一晃, 禾姑扑嗵一声掉水中。好在此处水已变浅,且天暖水不凉,禾姑并没有生命危险。但见那男子将撑杆递给壬女,自己也一下子跳进水中,水深刚刚没腰。禾姑并未立起,等着那男子来拉。那男子就势用双臂兜着像捞鱼似地把禾姑抱起来,并快步跟上慢慢滑行的竹筏,将浑身滴着水的禾姑放在竹筏上。
      “刚才水急,你在后边撑就不出事了,”未妞微笑着对那男子说。“我看,还是让禾姑跟喱你在前面坐吧。”
      禾姑并未提任何异议,而是又向前挪了挪,与那男子并排在前头。
    不到半个时辰便远远看见了那高出地面的凉台,只见上面已有不少人。这时,倒是禾姑主动说起话来:“两位姊妹,你俩先走一步,我全身湿了,需找个地方弄干,正好这位大哥本地有位熟人家,我去去就来,在凉台上见。”
      “你走好,不要着急,你们办你们的事,早晚我们会等你们的。”壬女话中有话地说。
      壬女和未妞一上岸便意识到自己来得有点晚了。这天是十五,“套花节”十三便开始了。潍水两岸的树荫下,花丛中,甚至河床的沙滩上,到处有成双成对的男女。他们或站,或坐,或躺,或弹,或唱,样子像是到了“套中”后的“外酿”阶段了,他们都是相互钟情的的成功者,只差领“花押”牌并“摘招”后就可双双回家结合过日子了。
      壬女和未妞从台东土梯拾级而上,登上凉台。这凉台几十亩的地方十分宽阔,分南北两部分,北边是房屋及其隔成的街道,是平日人们住宿和进行交易的地方。沿街一样地种有树木花草。这台的南半部,每逢“套花节”又隔成了东西两部分,当中用矮篱墙隔开,西部为“套花节”活动场所。因此,它的北面也用篱墙与居住区集市相隔。东部为“外酿”区,实际为进入“套花节”的男女进出活动院区的人群集散地。因为男女一旦互套定情,便到潍水两岸和凉台下四周的树林间去了,并不停留在台东南的这一部分。壬女和未妞按照她们事先得到的知识,两人直趋花门来。
      那花门是把东西两部分隔开的篱墙中间的一道高立的拱形门。门上早已扎满了各种鲜花,拱门上方当中又透空圈定用花编织的“套花节”三个大字。花门两边的篱墙,排列有序地楔着外凸的三行几百个木橛。因为还不到晚上的时辰,花门并没有人把守,但令壬女和未妞吃惊的是,篱墙一个个外凸的木橛上,大都已经挂满了“花招”。所谓“花招”,就是参加“套花节”的女子所编的一个小花环。那花环的花和颜色与自己所扮演的花女身份相一致,和自己所备用的来套意中人的大花环(花套)相一致,只是大小不同。如一位少女确定自己要扮一位茶花女,那她要编大小两个花环,全要用茶花,而且是一个色的,与任何其他人的不一样才行。她的衣服上也要缀满同一种颜色的茶花,甚至就是全用这同一个颜色的花所做成的茶花衣,头上戴的花冠也与此一致。参加“套花节”期间,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先将那个叫“花招”的小花环或叫小花套挂在花门右边篱墙的小木橛上。这等于报了到,也表明了自己是何种花女身份。若先她之前头有如她一样的小花套挂在上面,那她就不能再挂,就要重新改变花或颜色。那个挂在木橛上的小花套或花环就叫“花招”。这个挂“花招”的程序叫“挂招”。如果在节中寻到中意的且双方都满意,又经过“外酿”阶段的考验,双方最后决定结婚离开“套花节”时,一定要把这个“花招”摘掉,好让后来的人选用同样的花。摘掉这个“花招”的程序叫“摘招”。花门的左边是专供来寻爱定情的男子“挂招”用的。但男人的不一样,不是小花套而是一块小方木牌,牌上统一有一朵玫瑰花。木牌上则注明哪个氏族的、年龄和干什么的。只注明这三款,不再多。这字自然是请有文化的人或巫师写上去的。人们大都不识字,要认牌也需请花门前的“导”来认读。这是男子“花招”。这“花招”古时本作类似海报或纸榜的用途。因后来人心不古,用者有的名不符实,则成了骗人的手法,该词也成了贬意,这是后话。
      壬女和未妞挨个观看挂招,很快壬女就发现与自己的设想有一样的,心中很沮丧,而未妞倒庆幸,李花还未有挂招。但两人有共同处,都要去采撷。她们在来之前,有人告诉她们,不要急着编织好花套,到场看看再说,早搞好一是容易凋谢,二是有相重的要费两遍工夫。她俩看看太阳,尽管说还有半天时间,但又采又编怎么也需要大半天,空余半天也很紧张。于是,决定先不进场子内察看,立即行动,及早编好挂上,以防又有相重的。
      花源并不成问题。当时虽时处仲春,但因天象转暖,大地上早已百花盛开,并不只限春时花木。那时大地上、山野中到处是林木、花草,采不胜采。壬女倒是先于未妞备齐了纯一色的红色藤萝花卉,而未妞原设定的李子花因花开得早,很难寻到新开的,反倒晚了半个时辰。好在她俩都擅长手织,很快便织了个小“花招”。快速地返回台上。大幸,这时间没有人挂相重的。两人兴高采烈挂好招后又返回台下,在一处树荫下精心地编织各自的大花套、花冠。看看还剩下不少鲜花,于是两人决定,干脆编一个花上衣,不再在所穿上衣上缀花。只穿鲜花编就的衣裳,脱下衣衫放在台上什物存放处。上古之人在编草为衣方面人人都有一手,若是现代人便不可想象,这是他们为生存而练就的。因而有人说,上古之人的手编和渔猎的知识和技能是任何现代人都不能比拟的。此语想来不妄。壬女和未妞用红萝花和白李花编就的花衣十分得体。当穿在身上互相整理了一下又补上了几处之后,太阳眼看就要落下去了。她们赶快跑到潍水边,映着太阳的余辉,各自辗转反侧观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影子。那水中的影像让她俩十分满意,活脱脱从花中生出来的一个人儿。
      当红萝花女和白李花女斜背花套,身着花衣,头戴花冠赶到花门处时,月亮已经升起来。那十五的月亮,像水银般泻下来,照得大地如同白昼。花门两边男左女右的几个“导”们候立在那里,欢迎男女青年们的到来,并准备随时提供服务。这些被呼做“导”的人,其作用比现今的向导服务范围更广。上古人没有现代人的功利,都是义务的,谁不明白需要帮助,便会耐心地陪你并解释如何做。壬女和未妞说明自己已“挂招”并查明未有相重的人时,一个“导”便说:“欢迎红萝花和白李花女的到来,需不需要我陪着一起转转?”她俩都是第一次来,自然需要个“导”。
      当她俩随着那个女导走进花门之后,广场上已经有不少人。尤其是那些女子,令壬女大开眼界,心底里不免萌起了某种嫉妒。她原以为自己一经打扮便貌若天仙,尤其是在水中照见自己的身影那一会儿,心中更是信心倍增,认为她定会是场中最美的女子,男人们的眼光会不约而同地投向她。可谁知,一进场便让她吃了一惊。只见那些女子,一个比一个打扮得鲜艳妖冶,穿着的鲜花编衣一个比一个出奇。尤其是那些全身只用大花朵编衣遮体的女子,真是光彩夺目。头上的花冠更加是各式各样,如鸟,如蝶,有高挑摇曳的,有团大如盖的,总之各出巧思。有的女子,挺胸抑目,颐指气使,显出一派居高临下的派头;有的则天真烂漫,让鲜花略作遮掩,便四处嬉笑游看,哪管它光身露体。相比之下,她们俩倒显得呆板得多,很少招来男子的目光。那“导”见她们的神态,知是初次来,便关心地说:“先串串看看,不急着‘出套’,这叫‘踩场’,先熟悉周围情况,在心里定了主意再说。你们看没看花门左边挂着的男花招?”
      这点她俩倒疏忽了。其实也不是疏忽,因为两人不识字,又不好意思麻烦门导来帮忙,心里正懊悔,应该先看看都是从哪里来的男子才好。不过,已经进了场子,不好再回去看。
      走不远处,只见面朝东有两个一尺高、周长十丈有余的平台子, 台后竖有一堵木板墙。这两个台子中间相隔约五丈。两台中间筑有周长丈余两尺高的小土台子,土台上放有很大的一把花椅子,那椅子靠背和扶手全是用各种鲜花扎成的。乍一看,像百花天然长成的一把巨型花椅。
      壬女和未妞正看出神,忽听四方海螺呜鸣,鼓声大作,接着便是金石细乐。不知何时从何处过来一群人,当中簇拥着一位身穿用百花编就的花衣,头戴用百花编成的花冠的美貌女子。那女子步态大方地径直朝那把巨型花椅走去,接着在四位身着红、黄、蓝、绿四色服装,头戴百色花环的女子轻柔地扶持下,面朝东坐在花椅上。东天的皓月冉冉升起,正面映在那女子的脸上。 这时,围场四周突然点着了八把巨大火炬,全是用干松捆制而成的。那火炬映得漫天通红,在场的所有人都显得精神焕发,泛着红光。那女导低声地对壬女、未妞说:“坐在花椅上的这一位是本次‘套花节’的‘花姑’,她穿的衣裳,戴的花冠,坐的椅子都是用一百种鲜花编织或扎制而成的。她是‘套花节’中最有权力和影响的人。”
      “是不是人们传说的花王或花后,是本次‘套花节’中最漂亮的美女”未妞打断女导的话问。
      “你说的也对也不对,”那女导解释说。“她不是人们所想象的从美女之中选出的最美的那种人。她是本次‘套花节’的‘花神’,是从永葆青春的人之中选出来的。你猜她有多大她今年六十八岁。”
      “老天爷六十八岁了”壬女不由得惊呼道。“可她看上去最多……最多……”壬女不知如何用一个确切年岁来下定论。她直愣愣地看着那位花神,只见她雍容华贵,仪态万方,虽面显微胖,却一样地如少女般一头青丝,一样的唇红齿白,脸上一点皱纹也没有。又加上月光和火炬光的映射,更显得如天仙临凡一般。她身旁的穿四色服装的女孩子,虽眼见得少嫩些,但那气质与‘花姑’相比,竟有天壤之别。花姑的那种美是—种经世不衰,天赋自然的透着神圣的高贵气质的美,是一种青春永驻的美。“她看上去最多不超过三十五岁。”壬女最后说。她是向大数说的,她心里承认,若不知花姑的真实年龄,最多只能说三 十,因为花姑太美了。
      前年还请过一位七十五岁的花姑呢,”那女导说。“最近她身体不适,所以没有麻烦她。”
      未妞指着穿四色服的女孩说:“她们是干什么的”
      “她们叫‘串’。是接受花姑,也就是‘套花节’中的花神的使命,为男、女双方串通情况的,特别是为男子。因为在‘套花节’上,女子若看见相中的男子,可以直接抛套套那位男子。而男子则不允许直接硬去套看中的女子,除非他们事先早认识,早心照了。男子要向花姑求助,说自己看中某某花女,自然是那些还未抛出自己的花套的女子喽,请花姑派一位:‘串’去事先疏通说合一下,这样显得男子不粗鲁。这对那些事先没有特定情人的男女特别合适。”
      壬女和未妞听得非常仔细,自己正担心若有几个男子都来套怎么办?要知,凡进入这个“套花节”场内来的人,都有互相选择的自由。
      “如果女的把花套抛向自己看中的人,怎么知道成不成呢也就是说……”壬女问得越来越趋向核心问题了。
      “你们跟我来,我说给你们听。”那女导不等壬女说完就插进话来。
    她们走向花姑左手的平台,台下已经围站着许多花女,台上有两位男子正在做摔跤表演。他们并不想打倒对方,只重在表现自己的英武气概和力量。女导指着台子说,这是男台,男子可在台上表演或显示自己的特长、特技或他自己制作或收获的任何东西,自己种的五谷样品,瓜果,甚至制作的车辆等。但不能赶牛、羊、猪家禽进场。这些不便带进场的行业,在花招上写明即可,女子一看便知。男子上台亮相或表演,一晚上起码要上去走几次。
      如果还未“受套”或“套中”的话,这可让台下的女子观看,并决定把花套抛给谁。这样说吧,如果你看中了右边的那个。你就可在他们表演完后,近前将你的花套抛出,一下子套住那个男子。那个男子无论同意不同意,都会向你深深地一揖,然后带着你的花套转到后台去。如果他也相中了你,他就会恭恭敬敬地将你的花套挎在肩上,等候你到后台去。那么,你和他就可以要么去后边的篝火场跳舞谈情,要么到台下的水边或树林中去。到了这个阶段叫“酿”,“酿”就是在男女双方第一眼都看中后所进行的面对面交谈,考察,增加理解和感情的阶段。离开凉台去“酿”叫“外酿”,这个“酿”也可能一拍即成,也可能“酿”几天不成。不成就重套,成就去花姑处领“花押”,就可回去成亲了。
    “假如那男子相不中女子呢”壬女继续追问。
      “那他就不会等在那里,他就会把女子抛给他的花套挂在台后木板墙上的木橛上,这叫‘回挂’,不‘中套’。挂上后男子立即离开,免得当面拒绝让女方难堪。那女子可去后面取下自己抛出的花套,另打捞合适的人去套。”
    “噢,是这样。”壬女似乎明白了其中的奥妙。
      “那女子可不可以站上去让男子套”未妞直截了当地问。
      “跟我看南面这个台。”那女导说着,领她俩来到花姑右手边的平台上。平台下男子居多,也有部分花女。壬女留意场上,见所有女子都带着花套,看样子现在还没有抛套的。看那男子,人人胸前还都插着一朵玫瑰花招,那式样就像后世人们——我们现在也常常见到——在庆典中特邀贵宾或主席团成员胸前挂的一样。但那时单身男子参加“套花节”胸前挂上这么一个花招,是虔诚地来寻找爱情的,下面的丝带上并不写什么什么主席、秘书长、贵宾之类表明官职的话。后世的人用“花招”用滥了,动不动挂上个“花招”,有的临时凑数,有的名不符实,有的干脆冒名顶替,让世人一看见花招,就产生某种假冒之感。从而“花招”一词也便排到“骗术”的队伍里去了。这是题外话。壬女还留意到,男子斜肩挎背着一个非常轻便的男式花套,大小和女的差不多,但上面只有一朵或一簇花,像花门左边的挂招处所挂男花招一样,清一色的玫瑰花。看那花套,大多用一根如大姆指粗的藤条或腊干条圈就的,非常紧凑。细看那接头处,都是用缚上去的那朵或那簇花盖住了。
      “男子斜挂在肩上的花套都是清一色,很简单。”未妞不经 意地说。
      “不,不,”那“导”摇摇头。“它们看上去很简单,其实并非如此,因为男子的花套不用和女子的用鲜花做的花套一样只能现做。他们可以事先做,把那花套做得很讲究,都打磨得很光滑,有的甚至镶嵌上贝壳、玉片。”
      经“导”一提醒,壬女和未妞便向四处寻视。果真在不远处,一个男子的花套都是用贝壳镶的,远处能看见到点点光泽。
      “但大多数都是一样,怎么分呢”壬女过去在别人讲到“套花节”时只注重听女方的注意事项,对男子的倒有些疏忽。但今晚临现场,她必须将一切搞明白。
    猛一看都差不多,但实际比女子的花套标定得清楚得多,那上面有些永久不变的说明,不像女子的花套,花色花种可以随时换。那“导”解释道。她看壬女和未妞脸上仍现迷惑的表情,便进一步说:“那秘密就在玫瑰花下。”
      玫瑰是男子向女子求爱用的,所以单身的男子凡想寻找情人的都戴,不用别花,像在门前左边的男花招一样。门前男子挂招上的玫瑰花下面,都有一块白丝带或小木片,甚至小玉片,上面写着此人是哪个氏族的、多大年龄、干什么的这三条。只是不写名字,但这已经足够了。名字无所谓,叫狗叫猫都一样,你说是不?
      壬女和未妞并未全部理解,但出于礼貌,都点了点头。
      “男子可以用他的花套套女的吗如果,如果——几个人都看中了一个女的抢着套怎么办”未妞大胆地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那“导”会心地笑了笑:“你提得好,不少女子也有这种疑问。应该说,凡是未婚男女到这个“套花节”上来的,都有自由随意套看中的女子或男子。女子套男子,只要她高兴,可以任何场合下用套去套,不必局限在场上亮相,或只向台上套男子。而男子则不可随意,必须见到女子向她示意,或点头,或微笑时才可出套。一开始,也出现过你说的几个男子看见一个长得漂亮的女子就抢着套的情况,弄得女子很难堪。那女子见人多,甚至来不及把男子投给她的花套转到后台去“挂套”,为了逃脱,只好就地放落在地下。这种举动也是不礼貌的,但她迫不得已。碰到这种情况,我们叫‘乱套’,或‘乱了套’。后世人用‘乱套’,‘乱了套’一词,是否源于此,未确考。所以,花姑一看这个情况,就在场中加设了四个人职,叫‘串’,百花椅前立着的四个穿红、黄、蓝、绿四色衣的便是,又叫‘四色串’,就是为了专门应付这种场面的。男子看中了原先不熟的女子想套她,就请我们的‘串’去串通一下,再决定出套不出套。‘串’呀‘串’呀叫常了,也就把‘串’当成了一种职务。‘串’就是这么回事,把两人或两口人从当中说合连在一起。”
      这个女“导”,把“串”子的构成说得精彩至极,只可惜壬女和未妞不识字。想后世作“串”之人,俗的叫媒婆,雅的叫“月老”,作恶的叫马泊六,他们有的搬弄是非,有的乱点鸳鸯谱,有的从中牵线做那非分之事,把“串”原意想歪了,用坏了,乱串一气。
      “这么复杂,弄不好猴年马月也成不了。”未妞小声咕哝了一句。
      “用不着灰心,有的混熟了就用不着‘串’了,就是从未晤面的人,有不少一见钟情,一拍即合的呢。表演现场有时就会出现这样的事,也许你就会碰到,你……”还没等那女导说完,只听场上一片欢呼声,人们都伸了脖子朝台上看。有一个男子,擦着壬女的身子挤前去瞧,将壬女花衣上的花碰掉了两三朵。壬女刚想责怪他,但侧身一看,那男子长得非常漂亮,壬女一下子把话缩了回去。那男子发觉自己动作太急,马上道歉,为了补过,更为了表明自己因急于瞧台上无意碰到了她,便侧身用手将她拉上前去看。壬女被那男子的手一接触,只觉浑身一阵麻酥酥的,不由得向那男子身上靠,随着那男子挤到了前面,早把未妞和女导忘到脑后了。
      壬女一口一个“大哥”“大哥”地叫,并不停问这问那,那男子解释说,刚才到台上去的十二个花女凑成了“十二客”,所以引起了大家欢呼。那男子对壬女解释十二客的含义说:“牡丹为贵客,梅为清客,菊为寿客,瑞香为佳客,蔷薇为野客,茉莉为远客,芍药为近客。一般十二客因时而开,十分难以备齐于一时,过去是春六、秋六,现在天象大变,花的季节也打乱了。再说,也可能她们有备而来,事先从别处弄来或人工制作的也未可知。”
      这位被壬女喊为“大哥”的耐心向壬女解释,壬女在一直看着他,但一句也未听进去,只是佯装笑应而已。最后壬女问那位“漂亮大哥”为什么不到东台去表演,那位“大哥”回答马上去。
      于是壬女又跟着“大哥”到了东台,但不知什么时候“大哥”不见了。
      这晚壬女一无所获,心中颇感怅然。
      第二天晚上是十六,壬女仍是一无所获。她倒是相中一个从九台来的持弓青年,但花套出手后,到后台一看,却挂在那里。她只得了那男子一个空揖。她心中开始变得焦躁起来,不知怎的,同来的未妞也碰不上,到挂招处一看,白李花招仍在那里,看来未走。
    十七晚上,她决定打起精神,作最后一搏。听人们说,因是最后一晚,可能场面特别精彩,通宵不眠,第二天早上便撤场了。
      她更换了一些不太鲜亮的样子像是要凋谢的花朵,便早早到场了。
      她自感是老手了,好多人的面孔都看熟了,生面孔占不到三分之一。月上正南时,场子上又进来两个新到的男子,一个挺矮,一个挺高挑。那个细高挑长得不下于那个九台的持弓青年,是玩五弦琴的,听说是刚被请来给最后一天助兴的。使她怀有希望的是,那个五弦琴手胸前也挂着一个花招。不过他好像对场下的花女们并不多看,心思只集中在他的弦上。壬女见他坐在台的西北角,无论哪个男子上场,他都能应节弹奏。当那个矮个子上场吹口技时,五弦琴手稍稍停下来,向台下望了一眼。壬女赶快迎接他的眼神,但又拿不准他是否看见了她。那个擅长鸟言兽语的口技表演者,一上来让大家嬉笑不已。他学老鼠叫和打斗声惟妙惟肖。让在场的男子笑得捧腹,让女子不停地辗转瞅看裙下,因为那声音活像满地爬的到处乱窜的老鼠。不知什么时候,又传来拂面的清风声,接着是由远而近此起彼伏的各类鸟叫声,到后来竟传来真鸟在场上旋转啼鸣。人们便作仰视状,看那月空中果然飞着几只鸟儿。不知什么时候,一个持弓青年跳上台,拉满弓,一连嗖嗖嗖三箭,眼见得一大二小三只鸟身上带着箭噗拉拉掉下来,全场欢声雷动。壬女细看台上那个人,心里不由得噗噗一阵跳,那个人便是她昨晚相中并向他抛过套的持弓青年。正在这时,在她前左方的一个花女把花套旋转着向台上抛过去,那花套不偏不倚一下子把那持弓青年套住了,周围又是一阵欢呼。那青年举起花套朝台下挥动一下,接着把自己的弓向那位抛花女掷过去,后者伸手从空中抓住,又引起一阵不小的欢呼声。那青年见状,从台上跳下来,上前拉着那位接弓女,两人一起向台后的篝火广场上走去。从远处看,那里篝火正旺,对对男女在围着篝火跳舞,欢笑声不绝于耳。
      壬女怔怔地看着渐渐离去的那两个人的背影,心中的妒意像火一样在燃烧。突然,她又意识到另一个现象,看那女的身段和走相很觉面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壬女刚想转身离开追过去从远处看个清楚,谁知转身时竟与未妞撞个正着。壬女急问她这两天到哪里去了未妞支支吾吾地说,前天晚上不见了壬女后,在场内认识了一个人,住在台北不远,自己说会点手艺,于是便亲去验证,故不在场。壬女问她此人今晚也来否未妞说也来了,明天他想与她一起到东泽认认门。不过,壬女见未妞还和自己一样,身上仍挂着花套,正在纳闷,忽见一青年扛着一辆小木车搬到台上。
      放下车在台上绕台边推了三圈。他刚要想将车搬到台下,不知哪位姑娘从旁边用花套一下子把他套住了,弄得他一个趔趄,差一点栽倒台下。那人定神后抬头一看,此女离他不远,正朝他甜甜地笑,他二话没说,将那抛套女一下子抱到车上,推着走出了人群。把人们乐得又拍巴掌又跺脚。谁知刚静下不久,有一个青年挑着两个不大的陶坛子走上台来。只见那人踏着五弦琴手弹出的节拍,摇头晃脑,一边围着台边转,一边哼唱着:
      喝我一口酒
      乐得合不上口呵
      喝我两口酒呀
      迈步只会扭呵
      喝我三口喝呀
      出门不会走呀
      喝我四口酒呀
      把猫当成狗呀
      喝我五口酒呀
      天地直发抖呵
      喝我六口酒呀
      忘把媳妇搂呵
      喝我七口酒呀
      …………
      这时,还不等那担酒人唱完,只见未妞分开众人,跳上台,伸手用花套一下子套在那人的脖子上,手却未松开,用力地拉他走,口中还嘟哝着:“别胡咧咧出丑啦!”那人一见是未妞,放下担子,笑着对台下的人说:“大家喝,我放在这里,不要了!”说着随着未妞走出了人群。人们又是一阵大笑。
      但壬女却没有笑出声。
      这里发生的一切对她冲击太大,刺激太大,她突然感到空前的孤单。仍然斜挂在身上的花套也突然变得沉重,让她难以承受。她应立即出套,越快越好,要不就要等到秋天,等到来年,等到……她不能继续往下想了。
      她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那位五弦琴手身上,他胸前仍然戴着的花招象团火一样在她心中越变越大,越变越亮。
      那位五弦琴手从哪个角度看都符合壬女心目中意中人的标准。他为场上所有的人演奏,乐于助人;他心静气爽,怡然自得,陶醉于自己的琴弦上,目不斜视,并不为在场的花枝招展的花女所动。难道他已经有了……她忽儿福至心灵,为何不找个“串”打听一下?于是她便转身走到花姑处,花姑仍坐在那里,正在对一对青年男女说话,她只好先忍住自己的话不说,等他们结束后再提。
      那花姑问完话后,知他们互相中意,回去就结婚,于是让一位“串”从花椅旁的小木匣里拿出一个“花押”。“祝福你们。”花姑说,一边说一边显示给他俩看。原来那“花押”是两片小竹片合在一起的,正面烫上了些笔划,合起来一体,类似现代存放自行车时看车人所发给车主的执牌,不过做得相当精致。那竹片的背面,烫了一个“合”字,外加凉台图案。花姑让他们一人执一半,然而又合起来说:“好好保存,留作终生纪念。”那一对男女,恭恭敬敬地分别向花姑深深一揖和万福,转身高兴地走了。壬女羡慕地看着他们走后,向花姑提出了自己的问题。一个穿黄衣的“串”对她解释说,那个五弦琴手是从龙台请来的,叫有弦。他是代替师父来的,因他师父有病来不了。这个有弦人很灵气,还能自己造琴,他这夜弹的就是自造的。因凡是进“套花节”场内的男女胸前都戴有花招,他一个人戴显得不好看,于是也戴上了一个花招,他没有结婚,目前还是单身汉。
      这就足够了。
      这就足够了。
      她没有多思考,又返回台前,向有弦方向靠近了一些。有弦正在聚精会神地为一个手持五谷的青年弹奏丰收曲。壬女不想再等下去,于是取下自己的花套,双眼微闭,默祈了一下。尽管她发现自己拿花套的手微微发抖,但还是像用上了自己所有的力气,朝有弦抛了过去。一点不偏,正好将有弦套上了。
      且说那有弦正弹得起劲,冷不防从空中掉下一个花套将自己套中了。于是抬头一看,台前不远处站着一位红萝花女,向他痴情地望着。分明是她抛来的,有弦一时有点乱,指头也停了,但很快静下来。他把手脱出来,让那花套仍然套在身上,又继续弹下去。
    这使她的希望一下子膨胀起来。她仿佛感到那个有弦在不时地用眼睛瞟视她,于是自己便一直把笑挂在脸上。她仿佛觉得他在为自己弹,要不为什么听起来那么清脆,几乎像是在拨动人的心弦?!她仿佛觉得周围像是有人在拿嫉妒加羡慕的眼光看自己。让他们或她们嫉妒去罢!她要带着有弦到龙台,到东泽,到所有她的熟人、亲人、朋友以及他的熟人、亲人、朋友那里去,让有弦弹奏最好的音乐给他们或她们听,而她就骄傲地站在他身边,一起分享人们的赞美声、欢呼声……她仿佛站在那里,编织着一个又一个美好的梦想,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她仿佛觉得身旁有人在动,不知什么时候,场内人员很少了。她似乎感到东方有些发白,突然想到最重要的事,于是拿眼去看。台上的有弦不见了,另一个人正拿着坐凳往台下走。她一定到后台去了,一定在那里拿着花套等着我。她晃了一下头,让自己清醒,打起精神,快步走到后台。
      她像被钉子钉住般一下子止住了,台后空无一人,她那只花套孤零零地挂在木橛上。
    她觉得眼发黑,天像是在转。她好不容易使自己站稳,没有倒下去。“这个天杀的有弦!”她从咬着的牙缝中嘣出了一句。她取下自己的花套,不能留在那里让别人看着耻笑。她不想见任何人,也不想让任何人看见,她要等着场内的人都走光后再离开。于是她转身走进西边的大篝火场。场地上已经空落落的。她因一直未套成功,所以也未能领新情人进篝火场。这篝火场占地很大,现在只剩下一个大余火堆,里面还不时爆出火花,空气中散布着炭灰的气味。她颇感凄凉,便转身向东走。东方的太阳已经冒出了头。除了有两个人在打扫场地外,“套花节”场中已经没有其他人。她确定自己是最后一人离开的。到了花门,没有忘记将自己的花招从木橛上摘下来。她想将自己的花套和花招走下凉台后趁无人看见丢掉。“套花节”场地外倒还有一些人,她见没有相识的,便快速走到凉台东沿。她刚要下土梯时,突然见离台下不远的潍水西岸上站着一些人,这其中有一对男女很相熟。她细心一看,是他们,是那个抛弃她的持弓青年和让她抛下未约同行的细茱。怪不得昨夜她看见背影挺熟呢,原来是他俩勾搭成了一块,看他俩那个亲热劲,站着偎依在一起。呸!她不能让她们看见自己是个失败者。于是往台内退了一下,在人少的地方站着,等细茱和那个持弓者走了之后,她再下凉台。可谁知一直等了半个时辰,他们仍站在那里,像是在等木舟或筏子。
      怎么办?怎么办?要不就这样一个人呆呆地避着他们等?要不就一个人到他们那里去?其余没有任何路。
      “啊呀,你在这里等谁?我看你在此站了有半个时辰不少了,是等意中人吧!”
       不知什么时候,壬女所认识的一个东岭上的青年厌舒冒了出来。向她热情打招呼。壬女对他的印象也不好也不坏,人倒蛮殷勤的,就是长得太一般,有一次赶墟时他还帮壬女挑过筐篓。
      “厌舒大哥,是你,怎么你也……”她突然止住了,因为她的眼光瞥见了他胸前仍插着的花招,身上仍挂着花套,那是仍在求爱但未找到配偶的标识。
      “你在等什么人……”厌舒也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她斜挂着的花套和手中的小花招,嘴里倒明知故问起来。
      壬女摇了摇头。
      “你若不嫌,就把花套给我吧,我们两人一起走,好不?”壬女开始一愣,但随后眼睛里闪出了光,过了好一会,像是最后下决心,低声说:“好吧……我们两个……”
    厌舒飞快将花套从她身上取下,套在自己身上,挽起了她的胳膊。
      她,眼睛向前,与厌舒一起走下台阶,径直朝细茱和持弓男子走去。
      他们俩结合了,厌舒不久被派去平水土,死在了外边。
      壬女又孤身一人。她对厌舒没有多少爱,因而对他的死也没有多少悲哀。可她仍对一个人充满痛恨,那个人便是有弦。
      凡是听说有弹弦的场合,壬女总是避而不去,怕引起心中的刺痛。她在心中不知多少次骂过有弦有名字,连自己最后也弄不明白,何苦呢,原本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何必为他去恨,抑或去爱?!她应该把他忘掉,永远地忘掉
      事实证明,她并没有将有弦忘掉,当舜子姑向她提起有弦想续娶一个妻子时,她回家后整整一夜未眠。
      当舜子姑第二次试探性地问她有意无意时,她竟然答应了下来。真格是:
      多情常被无情误,昨日欠债今日还。
      第五回 盲“有弦”续弦娶新妇  妒悍妇逞悍逐旧亲
      舜子姑双方说合成功后,把有弦和壬女的婚礼定在后天。
      这是特殊情况下的特殊定排。照理不应这么仓促,对刚死去的人也显得不尊重,但一想到有弦是个瞎子,又带着个四五岁的孩子,眼下急需人,一切习俗都不论了,一切礼仪都从简了。
      两间屋稍事清理,炕上铺上了张新席子。鲜花地里坡里到处都有。有人主张按常规用花装饰一下,但有人又反对,说舜子娘刚刚去世,时处热服,不应装饰鲜花。有人主张上午举行个仪式;有人又反对,说这是二婚,在下午未尝不可。关于三拜问题,双方父母都已不在,二拜父母由谁出面可否让舜子姥娘代替
      有弦因心里很乱,什么主意也没有了,一切让里正姜伯决断。一墟之长,也是全墟人的家长嘛。
      最后决定,婚礼在下午举行,不用鲜花,由姜伯代替双方父母身份。按照成例,姜伯让人从全墟的积储中拿出一些粮食,并宰了一头猪。杀掉的猪一分为三,除了给有弦办婚事需要外,另外给两家也在水中遭难的人家,他们的房子给水泡倒了。
      婚礼的这天上午,舜子姥娘做了一些现成干粮,又将舜子夏天不穿的衣服拿出去晒了晒, 晒好后放在里间屋角的一个柳编箱子里。又嘱咐了舜子吃饭穿衣日常生活注意事项,看看天已正晌,就和有弦告了别,舜子依依不舍,娘俩洒泪而别。舜子姥娘既然得走,就需趁早,三四十里路,到家天就会黑了。
      大约在日影傍西时分,从东泽来了三个大竹筏子:前头放的是壬女的家具什物粮食之类的东西,舜子姑家的一远房哥站在上面守着;第二个筏子上放着捆着的一头猪、两只羊,由舜子姑的另一个远房哥押着;第三只筏子上是壬女,舜子姑,东泽的两个伴娘。东泽来的人,一是伴嫁,二是帮助搬抬什物并张罗有关事宜。诸冯这方面的人,远远望见从东泽过来的三只筏,早已在有弦屋外立候,并派人到雷泽边接应。来人回报说还有一头猪、两只羊,便立即招呼几个青年在有弦屋前用杂木棍围了个栅栏。有弦呆呆地立在门口边,舜子看着人们来回跑动忙乎,无事可做,也不知该做什么,不知站在哪里合适,有几次还差一点在大人搬运东西时给撞倒。东泽来的人,一开始并不认识舜子,还喝叫让他闪开路,这弄得舜子无地自容,只好讪讪地抱着花狗的脖子躲在屋前的舜华树下。
      等人们将壬女的所有家当搬进有弦房内,将猪羊松绑圈进栅栏后,壬女在东泽男女和诸冯接应人员的陪同下来到了有弦屋前。姜伯早早坐在一张木桌的后面。木桌上放着一小罐酒和几只陶碗,另外还堆放着一些花红果子之类的东西。有弦站在桌前的东边。等壬女走向前时,舜子姑和东泽的两个陪伴女将壬女引到有弦的对面,桌子的西边。因为有弦系盲人,事先约好,女方免去盖头红布。
      直到这时,壬女才算是第一次大白天看见有弦的真貌。有弦与她几年前所见的样子变化不大,身材不胖不瘦,面庞还有一股秀气,只是眼睛茫然地前视着。她的心里一开始还有点嘀咕,是否他还能从眼睛里看见点余光,但观察了一小会儿之后,壬女心中确认,他什么也看不见了,因为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她于是放胆地向他的手望去,她要弄个明白,他的手是个什么样子,竟能把五弦琴弹得令人如醉如痴?为这,她一直像谜一样心中猜想了好几年。那双手没有出奇的地方,只是稍微细长一点罢了。她正想得走神,只听这时主婚人念说道:“新郎新娘结婚仪式正式开始!一拜天地!二拜族长!夫妻对拜!”有弦和壬女让别人导引着如仪进行。姜伯作为父母代表接受了夫妻的礼拜。接着便是喝了合欢酒,分花红果子给参加婚礼的人员。舜子姑在分礼物给在场众人吃的时候,突然想到疏忽了一件事,于是马上向周围看,见舜子与花狗在一起,立在舜华树下,便马上喊到:“舜子,快过来,快叫娘!”这时,人们才像醒悟了似地想到了还有舜子存在,于是让开一条道。
      舜子怯生生地走到壬女前,在舜子姑的再三催促下叫了一声“娘!”
      壬女征征地望着舜子。噢,这就是有弦和握登的那个儿子,长得与大人腰高,身子挺单薄,只是两只眼睛闪乎闪乎的,黑眼球特别大。壬女只顾心中自语,意忘了抓花红果子让舜子吃。舜子姑主动向前,抓过一把,塞进舜子的怀里。因为舜子并没有捧接的意思,所以大半掉在了地上。
      仪式简单,很快结束了。按照常规,参加婚礼的人怎么也得安排吃顿饭。但考虑到舜子娘刚死不到一个月,又加舜子家很窄小,姜伯意约东泽来的人到墟的大公棚中宴请一下。舜子姑抢先代表东泽的人谢绝了,说各人都忙着,事情办完了,想急着回去,就免了吧。姜伯见此也不再虚让,因为眼见得天就黑下来,他们就走就得抓紧。
      舜子姑将壬女安排在炕上坐在西,将有弦安排坐在东,然后嘱咐了舜子一句“要听大人的话”,便与东泽的人匆匆离去了。
      诸冯的姜伯和来帮忙的邻里也离去了,屋里只剩下舜子爷,舜子和舜子的这个新进门的娘。
      这个新进门的娘立即成了这个家的主宰。
      她环顾了里间屋的四周,里面除了她带来的东西外便是一张桌子,桌子有一个木箱,一个柳编箱,木箱上面就平放着那夜有弦在凉台所弹的五弦琴。呵,就是这把琴,也许还有琴的主人将她引到了这间屋里来。她终于成了这把琴和这把琴的主人的主人了——她心里想。面对的只是一个瞎子和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她从哪方面看都处于绝对的优势。但她又一想,他面对的毕竟是两个人:一个瞎子眼看不见,另一个却看得见;一个小孩不懂事,另一个却是脑子非常聪灵的人。她要把他俩牢牢地控制住,也得动些心机。这个小孩子,不几年就能长大,她要好好地使唤他,他也许将来对自己很有用,如果她自己不能生育的话。她要慢慢地分离他爷俩,她不能亲自动手,一上来就得罪人,他要叫有弦来管。她不是来替别人抚养孩子的,年纪再小也要干活。这一切,其实她还未进门就想到了,以后要采取的行动她还未进门就打算好了。先弄走舜子姥娘那个老婆子是对的,省得她碍手碍脚。
      有弦听屋内一点声音没有,不知壬女和舜子在干什么,想来折腾了一下午,都会饿了,于是便主动开口说:“你们饿了,有现成备好的饭。”他指的是舜子姥娘临走时已经做好的米饼子和咸鱼。
      舜子一直站在里间的门外,他早就饿了,自己找到一块,便吃起来。
      “小孩子怎么这么没规矩,大人没吃便先吃起来”壬女声音不大,但颇为严厉地说。
      “舜子,给你娘拿过吃的来。”有弦听壬女不高兴,赶紧吩咐舜子说。
      舜子把吃的饼子咬了一口放下,用一个柳箅子将饼子和咸鱼端上去。
      “用不着你了。”壬女又像从鼻孔里发出来地说,那声音听起来有点让人感到发冷。
    这是舜子第一次给大人端饭,他有点手足无措,只好照新来的娘说的去办。他听那口气,吃饭时不用他了,于是他又退到门口,看看大人先吃了没,若没吃,自己便不能吃。正在他忐忑不定的时候,又听壬女说道:“结婚第一天就吃这个”
      “时间仓促,来不及准备,真对不住。”有弦真诚而又不安地说。
      “哼”半天听壬女又从鼻孔里发出来一声。接着有弦听见壬女下炕的声音——接着——突然手里被塞进一团软绵绵的东西。有弦一摸,是烙得薄薄的面饼,里面包着干肉和鸡蛋,那香味直冲鼻子。
      “吃吧,一家人了嘛。”壬女像是命令似地说。
      这使有弦十分难堪,第一顿吃新娘子的饭,实在难以下咽。不吃吧,又怕拂了新娘的好意,惹她生气,听她说话的口气,这人可能很有脾气,自己得赔着小心,第一天晚上翻了脸,以后就更不好办了。但他咬了一口之后,却咽不下去了。是否她也给了舜子舜子在吃什么但他实在又不好问。
      舜子见新来的娘下了炕,从她带来的小柳编盒子里拿出了什么东西,自己吃起来,还递给了他爷一份。天已黑,看不见是什么。那油灯在里间桌子上方的墙龛里,他够不着去点,就是够着,他也不会用火石火绳。他不知为什么新来的这个娘不和他亲娘一样,吃晚饭时就把灯点上。
      他见没有拿给他吃的意思,自己就找到原来咬过一口的饼子吃了起来。有弦听舜子在门口也在吃东西,心里几次想下炕去弄个明白,是否也在吃包肉面饼,但一想到今天是新婚之夜,要陪着新娘坐在这里以示对新人的尊重。想了一下,还是不下去好。
      他们三人就是在这沉闷的气氛中各有所思地吃了这顿饭。
      吃过饭后,他们三人几乎同时想到了一个共同的问题:今晚怎么睡觉?如何安排?
      平时,不等天黑,舜子的父母就叫他到炕上,不要在下面磕着碰着。睡觉时不是娘搂着就是爷楼着,而且每每还要让父母“扒个瞎话”后才能睡。每当半夜时分,父亲或母亲就会叫醒他,以免尿在炕上。可今夜,是爷搂着还是新来的娘搂着睡﹖不,舜子决定不让这个新来的娘搂。他要让爷搂,要不,就干脆躲在爷的身后睡。想到这,舜子突然埋怨起姥娘来。姥娘走前什么话都预先说了,怎么不告诉他晚上在哪里睡,如何睡呢?
      就在这时,他见新来的娘下炕走出来,借着下弦月的光线,见她走到屋前的草垛处扒了一抱干草。趁这时,听爷小声问:“舜子,你吃了吗?”
      “吃了。”舜子刚小声回答完,就见新来的娘抱着草走到外间的屋角处,用脚将趴在那里的花狗踢起来,把草放下,很快又返回炕上去了。
      壬女返回炕上去之后,就不向西边坐了,而是用力将有弦向炕里面推,好自己占住里间炕上的靠近门的一边,这样,有弦要想下炕到外间去,必须经过她。
      有弦一开始弄不清楚这样做的目的,也或许是她主动表示亲近吧,有弦曾向好处想。毕竟,她也不是头婚,用不着害羞,非男人主动不可。
      他在考虑的是如何安排舜子睡。他见壬女到外边去,一开始以为是出去解手,可当她回房后又听见像什么东西哗啦哗啦响,接着就上了炕。他几次想开口问,但话到嘴边又缩回去了,眼睛好的人总嫌瞎汉问这问那的。有弦到此时才真正体会到,在看得见的时候为什么见瞎子宁可摸着走也不愿问身边的人的缘故。
      舜子仍然倚在墙上站在那里不动。这新到的娘家里可能没养过狗,让狗睡在草上,拉上屎多么不好打扫?对,他要提醒她,他想像个大孩子似的懂事,姥娘临走时不是一再嘱咐吗?学着讨大人喜欢。
      于是他鼓起勇气说:“放这些草狗睡在上面拉上屎不好扫”他不知是对爷说好还是对新到的娘说好,最后决定说话时什么称呼也不加,含混着提醒了一句。
      “是给你睡的”壬女直截了当地说,声音虽不大,但对舜子来说像炸雷似的把他震懵了,有弦也一时未意识到她会这样做,立即提出不同意见:
      “那怎么能——”有弦还未说完一句话,冷不防壬女用脚一下子踹过来,黑下里不巧正踹在肋窝上。他吭哧一声闷住了,半天没缓上气来。
      “有什么娇气的,天不冷,哪里不能睡?想睡殿堂,怎么不盖?”她的声音冷冷的,像是从牙缝里吐出来的。
      舜子僵了一般,好似突然从一个春光明媚的大地上一下子跌进了黑不见底的深渊。最近发生的一连串事情,让他觉得世界一下子变了个样。亲人到哪里去了?自己是多么孤独呀!
      他想喊娘,但娘已走了;他想喊爷,爷像是被这个后娘管住了,连问自己的话都不敢大声说。他想喊姥娘,姥娘也离开了,而且那么远。他想跑出去。但连那月亮也快不放光了,外面的天黑黑的,黑夜跑出去,能去哪儿?他想哭,但又止住未哭出声,因为他姥娘临走前一再嘱咐他,一定不能在后娘面前哭,就是打你骂你也不要哭,要哭就到你娘的坟上去。
      他不知僵立在那里有多少时间,他处于一种半睡半醒的状态。也许他太疲劳了,他极想睡;也许他太孤单了,他又不敢睡。就是在这半睡半醒的状态下,他似乎听见里屋的炕上有声音像在扭打,但又似乎不是。可那声音分明是在用力,且像喘粗气。难道他们也和自己一样难过吗?
      又过了不知多少时间,他似乎听见房屋外的远方有狼嚎叫的声音,怪 人的。他家住的位置,东面临潍水主道,亦即雷泽的西岸,南面是稀稀落落的诸冯其他住家,西面和北面皆为荒野,狼群时常出没。她娘常给他讲狼的故事,让他分辨什么是狼的嗥叫声,他极力想让自己僵硬的四肢恢复活力,使自己变得清醒一点。后来他试着挪动身体,轻轻地摸到大门口。那门仍然虚掩着,他摸着从里面插上门栓,心里顿感安全多了。独自一人在外间屋太可怕,他极想有人亲近,也极需要去亲近别人,但这不可能。里屋的人似乎睡着了,发出不大的鼾声。他一个人在外间,他一个,不,他想起来了,还有他的花狗,从下午开始他就被冷落了,他就开始与他的花狗做伴了。看来,那花狗不嫌弃他,它就睡在墙角。想到这他感到有一个朋友,一个不会改变态度的朋友。心中的孤独感似乎少些了,他摸过去了,触到了花狗的尾巴,触到了身边的干草,他后娘给铺上的干草。他坐下来,呆了很小一会儿,再也支撑不住,于是便躺在了草堆上,伸手摸着花狗的身子,毛茸茸,挺舒服,他感到不那么孤单了。
      他想睡,可这时,他分明听见什么的声音从里屋来到外间,一只抖抖索索的手,两只,摸着了他的胳膊,他的手。他立即觉出那是他爷的手。他听见他爷在小声说话,他声音是那么近,但又那么遥远:“舜子,你睡着了?”他听见他爷说,那声音小得只有他才能听得见。
      “我没有,我怕……”舜子似睡似醒地说。
      就在这时,他感到自己的脸上有像水一样东西在滴在上面。那不是水,因为那儿是热的。
      “孩子,你受委屈了……爷无能啊!”
      舜子又听见他爷小声说,又一阵热泪掉在舜子的脸上。舜子欠起身,一下子投在爷的怀里:“爷,别哭,你别哭……” “好孩子……”有弦有眼泪像断线的珍珠般滴落在了舜子的脸上,身上。
      舜子在爷的怀里很快进入了梦乡。 当有弦返回里间炕上时,发现壬女的身子转了过去背对着他,他明白她并没有真睡着。’
      当舜子夜半醒着翻身时,触到了身下的席子,是那张从里间屋里替换下来的旧席子。他明白了,是他爷在他睡着时替他铺在身上的。他爷没有真抛弃他。
      第二天一早,是羊的咩咩声和猪的拱栏声弄醒了有弦家的人。第一个对此声有反应的是壬女。她一骨碌爬起来说:“坏事,昨夜忘了喂猪和羊了。”
      “那咋办?”有弦也想起壬女陪嫁带的一头猪两只羊来,昨晚都连忙加折腾竟把喂猪喂羊的事给忘了。其实这也难怪,他眼睛失明之后再没有养猪和羊,因而没有这个习惯,再说他看不见,光听说带来猪和羊,到底圈放在哪里不知道。(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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